黛玉不看则已,一看这些东西,也顾不上挑选穿哪件衣服了,手里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地看着上面的旧诗。看了一会儿,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往下掉。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就看见雪雁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傻站着,小几上放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扇袋和铰折了的穗子,黛玉手里拿着两方旧手帕,上面有字迹,正对着它们流泪。 紫鹃一看这情形,知道黛玉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前的事,料想劝她也没用,只好笑着说:“姑娘,您还看这些东西干什么呀,这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您小时候,一会儿好,一会儿闹,弄出来的笑话。
要是像现在这样互相尊重,这些东西怎么会被糟蹋成这样呢。”紫鹃本想逗黛玉开心,没想到这几句话反而让黛玉想起了刚来贾府时和宝玉的旧事,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紫鹃又劝道:“雪雁还等着呢,姑娘您披上一件衣服吧。”黛玉这才把手帕放下。紫鹃赶忙拾起手帕,把香袋等东西包起来拿走了。
黛玉披上一件皮衣,心情郁闷地走到外间坐下。她回头看到案上宝钗的诗启还没收好,又拿出来看了两遍,感叹道:“虽然我们的境遇不同,但伤心的心情却是一样的。我也不免要写四章诗,编成琴谱,既能弹奏又能歌唱,明天写好寄给她,就当作是和她的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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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黛玉让雪雁把外面桌上的笔砚拿来,蘸饱笔墨,挥笔写下了四首诗。她又翻开琴谱,借用《猗兰》《思贤》两操的音韵,与自己写的诗配好,然后写下来,准备寄给宝钗。写完后,她又叫雪雁从箱子里拿出自己带来的短琴,调好琴弦,练习了一下指法。
黛玉本就绝顶聪明,又在南边学过一段时间琴,虽然有些生疏,但稍微一琢磨就熟练起来了。她弹奏了一会儿,夜已经深了,便让紫鹃收拾东西,准备睡觉。这里就暂且不说了。
话说宝玉这天早上起床后,洗漱完毕,带着焙茗正朝着书房走去。刚走到半路,就看见墨雨满脸笑容地跑过来,迎头说道:“二爷,您今天可真是运气好,太爷不在书房,我们都放学啦!”宝玉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墨雨忙说:“二爷要是不信,您看,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过来了嘛。” 宝玉顺着墨雨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贾环和贾兰在小厮们的跟随下,两人笑嘻嘻的,嘴里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正迎面走来。
看到宝玉,他们都赶紧垂手站定。宝玉问道:“你们俩怎么这就回来了?”贾环回答说:“今天太爷有事,所以放了一天假,说明天再去书房上学。” 宝玉听了,这才转身到贾母和贾政那里把这件事禀明,然后回到了怡红院。袭人看到宝玉回来,便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呀?”宝玉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她。可宝玉只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就又起身往外走。袭人见状说道:“这是要往哪儿去呀,这么着急忙慌的?就算是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休息一下呀。” 宝玉停下脚步,低下头,可怜巴巴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好不容易放一天学,要是不出去散散心,你也该心疼心疼我呀。”袭人见他说得可怜,便笑着说:“那就随你去吧。” 正说着,丫头把饭端了过来。
宝玉没办法,只好先吃饭。他三口两口,匆匆忙忙地把饭吃完,漱了漱口,就一溜烟地往黛玉的房中跑去。 到了黛玉房门口,只见雪雁正在院子里晾绢子。宝玉赶忙问道:“姑娘吃过饭了吗?”雪雁回答说:“姑娘早起喝了半碗粥,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儿正在打盹儿呢。二爷您还是先到别处走走,等姑娘醒了再来吧。”宝玉无奈,只好又转身往回走。 一时之间,宝玉无处可去。忽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惜春了,于是便信步朝着蓼风轩走去。
刚走到蓼风轩的窗下,只觉得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宝玉心想惜春可能也在睡午觉,就觉得不太方便进去打扰。 他刚准备离开,就听见屋里传来微微的声响,也听不清楚是什么声音。宝玉停下脚步,仔细聆听。过了好一会儿,又传来“啪”的一声。宝玉还是没听出到底是什么声音,这时只听见一个人说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边你不应吗?”宝玉这才知道屋里的人在下大棋,但一时之间急切地听不出说话人的声音是谁。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惜春说道:“怕什么呀,你这么一吃我,我就这么一应,你再这么吃,我再这么应。
我还留着一着儿呢,最终肯定能连得上。”另一个人又说:“那我要是这么一吃呢?”惜春说:“哎呀,我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刚才倒没防备到你这一步。” 宝玉听着,觉得那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又肯定不是他们姐妹中的任何一个。他心想惜春屋里应该也没有外人,于是便轻轻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栊翠庵的妙玉。 宝玉看到是妙玉,也不敢贸然惊动她们。
而妙玉和惜春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棋局,也没有察觉到宝玉进来。宝玉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们俩下棋的手法。 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吗?”惜春回答道:“怎么会不要。你那边的子儿都是死子儿,我有什么好怕的。”妙玉说:“先别把话说得太满,试试看吧。”
惜春说:“我要是打起来,看看你能怎么办。” 妙玉微微一笑,把边上的棋子一接,然后巧妙地一转,吃掉了惜春的一个角儿,笑着说道:“这就叫做‘倒脱靴势’。” 惜春还没来得及回答,宝玉在一旁看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可把妙玉和惜春都吓了一大跳。惜春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呀,进来也不言语一声,这么捉弄人。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宝玉说:“我早就进来了,一直在看你们俩争夺这个‘畸角儿’。”
说着,宝玉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着问道:“妙公平日里轻易不出禅关,今天怎么有兴致下凡走一遭呀?”妙玉听了,突然脸一下子红了,也不回答宝玉的话,低下头自顾自地看着棋局。 宝玉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些冒失,连忙赔笑着说:“还是出家人和我们这些在家的俗人不一样,头一件就是心能静下来。心一静就灵慧,灵慧了就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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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还没说完,只见妙玉微微抬起眼睛,看了宝玉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宝玉见妙玉不理他,只好尴尬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惜春还想接着下棋,妙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会儿再下吧。”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下,目光痴痴地问宝玉:“你从哪里来?” 宝玉正盼着妙玉能开口,好解释自己刚才的话,可又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妙玉在考验我,用的机锋之语呢?”这么一想,脸一下子红了,竟回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