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

李纨拿起签筒摇了摇,抽出一根签来,一看便笑道:“这东西倒挺有意思的。”众人围拢过去,只见签上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个字,另一面的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旁边注解说:“自己喝一杯酒,然后把骰子传给下家。”李纨笑着说:“真有趣,你们接着掷吧。我就自己喝一杯,不管你们的输赢啦。”说完,她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骰子递给了黛玉。黛玉掷了一下,是个十八点,按照顺序,就该湘云抽签了。 湘云满脸笑意,撸起袖子,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大家凑过去看,只见签的一面画着一枝海棠,上面写着“香梦沉酣”四个字,另一面的诗是“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打趣道:“这‘夜深’两个字,改成‘石凉’才贴切。”

众人一听,便知道她是在拿白天湘云醉卧在石凳上的事开玩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湘云笑着指了指那自行船给黛玉看,说道:“快坐上那船回家去吧,别再多嘴啦。”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再看签上的注解:“既然是‘香梦沉酣’,抽到这签的人不用喝酒,只让上下两家各喝一杯。”湘云高兴得拍手说道:“阿弥陀佛,真是个好签!”正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两人只好斟了两杯酒,准备饮用。宝玉先喝了半杯,趁人不注意,把剩下的半杯递给了芳官,芳官接过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下去。黛玉则一直在和旁边的人说话,趁人不注意,偷偷把杯中的酒全倒进了漱盂里。湘云拿起骰子一掷,是个九点,按照点数数过去,该麝月抽签了。 麝月伸手抽出一根签。

大家一看,签面上画着一枝荼蘼花,写着“韶华胜极”四个字,另一面写着一句旧诗“开到荼蘼花事了”。旁边的注解是:“在席的人各喝三杯酒,算是送春。”麝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问大家。宝玉皱着眉头,急忙把签藏了起来,说道:“咱们先喝酒吧。”于是,大家都喝了三口酒,当作是三杯的量。麝月又掷了一下骰子,是个十九点,轮到香菱抽签了。 香菱抽出一根签,上面画着并蒂花,写着“联春绕瑞”,另一面写着一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注解是:“大家一起祝贺抽到签的人喝三杯酒,其他人也陪喝一杯。”

香菱接着又掷了个六点,这下又轮到黛玉抽签了。 黛玉心里默默想着:“希望能抽到个好签。”一面伸手取出一根签,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另一面的旧诗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解是:“自己喝一杯酒,抽到牡丹签的人陪喝一杯。”众人看了,都笑着说:“这个签太合适了,除了黛玉,别人都不配作芙蓉。”黛玉自己也笑了笑,便喝了酒,然后掷了个二十点,轮到袭人抽签了。 袭人伸手取出一根签,是一枝桃花,上面写着“武陵别景”四个字,另一面的旧诗是“桃红又是一年春”。注解是:“抽到杏花签的人陪一杯酒,在座和袭人同岁的人陪一杯酒,和袭人同一时辰出生的人陪一杯酒,和袭人同姓的人陪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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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了,都笑道:“这一回可热闹有趣了。”大家算了一下,香菱、晴雯、宝钗三人都和袭人同岁,黛玉和袭人同一时辰出生,只是没有同姓的人。芳官赶忙说道:“我也姓花,我也陪她一杯。”于是,大家都斟了酒。黛玉笑着对探春说:“命中注定要招贵婿的,你抽到了杏花签,快把酒喝了,我们好接着喝。”探春笑道:“这是什么呀,大嫂子快打她一下。”李纨笑着说:“人家没招到贵婿还挨打,我可不忍心。”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袭人正要掷骰子,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老婆子赶忙出去问,原来是薛姨妈派人来接黛玉回去。

众人便问现在几更了,来人回答说:“二更以后了,钟已经打过十一下了。”宝玉还不相信,拿过表来看了看,已经是子初初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众人也都说:“是该散了。”袭人、宝玉等人还想留大家再玩一会儿。李纨、宝钗等人都说:“夜太深了,这样不好,今天已经是破格了。”袭人道:“既然这样,那每位再喝一杯酒再走。”说着,晴雯等人已经把酒杯斟满了,大家各自喝了酒,然后让人点上灯。袭人等人一直把大家送到沁芳亭河那边才回来。 关上门后,大家又继续玩起了酒令。袭人等人用大钟斟了几杯酒,用盘子攒了各种果菜,给在地下伺候的老嬷嬷们吃。大家都有了三分酒意,便开始猜拳,赢的人就唱小曲儿。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更时分,老嬷嬷们有的光明正大地吃,有的偷偷地拿,酒坛里的酒很快就喝光了。众人都觉得很惊讶,这才收拾东西,洗漱睡觉。 芳官喝得两腮通红,像涂了胭脂一样,眉梢眼角更增添了几分妩媚的风韵。她浑身发软,支撑不住,便靠在袭人身上,说道:“好姐姐,我心跳得厉害。”袭人笑着说:“谁让你拼命灌酒的。”小燕和四儿也困得不行,早就睡着了。晴雯还在一旁叫嚷着。宝玉说:“别叫了,咱们随便歇一会儿吧。”说着,自己便枕着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也睡着了。

袭人见芳官醉得厉害,担心她吐酒,只好轻轻起身,把芳官扶到宝玉身边,让她睡下。自己则在对面的榻上躺下。 大家都香甜地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天亮,袭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天色明亮,连忙说道:“可睡迟了。”她向对面床上看了看,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还在熟睡。袭人赶忙起来叫醒她。宝玉也已经翻身醒来,笑道:“睡迟了!”接着又推芳官起身。

芳官坐起来,还发着呆,揉着眼睛。袭人笑着说:“也不害羞,你喝醉酒了,怎么也不找个好地方,就这么随便躺下了。”芳官听了,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和宝玉睡在同一张榻上,赶忙笑着下了地,说道:“我喝得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宝玉笑道:“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就给你脸上抹些黑墨。”正说着,丫头进来伺候他们梳洗。

宝玉满脸笑意地说道:“昨天大家玩得开心,我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晚我可得回请一场。”袭人连忙摆手,笑着劝阻道:“算了算了,今儿可别再闹了,要是再这么闹腾下去,可就有人要说闲话了。”宝玉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咱们不过才聚了两次罢了。而且咱们也算是挺会享受喝酒的乐趣了,那一坛子酒,不知不觉就被咱们喝光了。这事儿多有意思啊,偏偏酒就没了。”

袭人笑着解释道:“本来就该这样才有趣嘛。一定要玩到尽兴,要是没玩尽兴就结束了,反而会觉得没什么回味的。昨天大家都玩得特别开心,晴雯连平日里的害羞劲儿都没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一支曲子呢。”四儿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您忘了,连您自己也唱了一个呢。在席上的人谁没唱过呀!”众人听了四儿的话,脸都红了起来,双手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平儿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说是亲自来邀请昨天在席上的人:“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喝酒,一个人都不能少。”众人赶忙请她坐下,给她倒茶。

晴雯笑着说道:“可惜昨天夜里你没在。”平儿连忙问道:“你们昨天夜里都做什么了?”袭人便把昨晚的事儿说了出来:“这可不能轻易告诉你。昨天夜里可热闹了,就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大家一起玩,都比不上昨晚的欢乐。一坛酒都被我们喝得精光,每个人都喝得把平日里的害羞都抛到脑后了,不知不觉地又都唱了起来。直到四更天,大家才横七竖八地打了个盹儿。”

平儿听了,笑着说:“好啊,白白跟我要了酒去,也不请我,现在还说给我听,故意气我呢。”晴雯赶忙说道:“今儿宝玉要回席,肯定会来请你的,你就等着吧。”平儿笑着追问道:“他是谁呀,哪个他?”晴雯听了,笑着去打平儿,说道:“就你耳朵尖,听得那么清楚。”平儿笑着说:“这会儿我有事儿,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去办事儿了。等会儿我再派人来请你们,要是有一个人不到,我可就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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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等人赶忙挽留,可平儿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边宝玉洗漱完毕,正坐着喝茶,突然一眼瞥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便说道:“你们这么随便乱放东西可不好。”袭人、晴雯等人连忙问道:“又怎么了,谁又做错什么了?”宝玉指了指砚台,说道:“砚台下面是什么东西?肯定又是哪位粗心大意,写的字或者画的样子忘记收起来了。”晴雯赶忙打开砚台,把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张字帖儿,她递给宝玉一看,只见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宝玉看完之后,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忙问道:“这是谁接来的?

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袭人、晴雯等人看到宝玉这般反应,还以为是哪个重要人物送来的帖子,连忙一起问道:“昨天谁接下了这么一个帖子?”四儿听到动静,急忙跑了进来,笑着说道:“昨天妙玉并没有亲自来,只是派了个妈妈把帖子送来。我就随手放在那里了,谁知道一喝酒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众人听了,都说道:“我们还以为是谁送来的呢,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宝玉却急忙说道:“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好了墨,看着帖子上写着“槛外人”三个字,宝玉自己一时竟不知道回帖上该写什么字样才合适。他只是拿着笔,出神地思考着,过了好半天还是没有主意。他又想:“要是去问宝钗,她肯定又要批评我,说我这事儿做得怪诞,不如去问问黛玉。”

想到这里,宝玉把字帖儿揣在袖子里,径直去找黛玉。刚走过沁芳亭,突然看见岫烟颤颤巍巍地迎面走来。宝玉赶忙问道:“姐姐要去哪里?”岫烟微笑着说道:“我正要去找妙玉说说话。”宝玉听了,感到十分诧异,说道:“妙玉为人孤僻,总是不合时宜,一般人她根本看不上眼。原来她这么看重姐姐,看来她知道姐姐不是我们这种俗气的人。”岫烟笑着解释道:“她也未必是真心看重我,只是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隔着一堵墙。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本贫寒,租房子住,租的就是她庙里的房子,一住就是十年,平日里没事儿我就去她庙里和她作伴。我认识的字都是承蒙她教导的。我和她既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的情分。

后来我们去投亲,听说她因为不合时宜,被权势排挤,就到这里来了。如今又机缘巧合,我们能再次相遇,过去的情谊也没有改变。她对我格外关照,比以前还要好。” 宝玉听了岫烟的这番话,就像听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又惊又喜,笑着说道:“怪不得姐姐举止言谈,那么超凡脱俗,如同野鹤闲云一般,原来是有这样的缘由。正好我因为她的一件事儿正犯难,本来要去请教别人的。如今能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给我指点指点。”说着,宝玉就把妙玉送来的拜帖拿给岫烟看。岫烟看了之后,笑着说道:“她这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改,还是这么放诞怪僻。

我从来没见过拜帖上写别号的,这可真是应了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何体统。”宝玉听了,连忙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她本就不是一般人,她算是超脱于世俗之人。因为她觉得我还算有点见识,才给我送了这帖子。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回什么字样才好,一点主意都没有,正打算去问林妹妹呢,没想到正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的话,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他半天,才笑着说道:“怪不得俗语说‘闻名不如见面’,也怪不得妙玉会给你送这帖子,更怪不得去年她会送你那些梅花。

既然她都这样了,我就不得不告诉你其中的缘由了。她常说:‘古人中从汉、晋、五代、唐、宋以来都没有好诗,只有两句诗好,那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她又常常称赞庄子的文章好,所以有时候也自称为‘畸人’。如果她在帖子上自称‘畸人’,你就回她个‘世人’。畸人,就是她自称自己是孤独、与众不同的人;你谦虚地称自己是世俗中忙忙碌碌、被琐事困扰的人,她就会很高兴。如今她自称‘槛外之人’,意思是说自己超脱于尘世的铁门槛之外;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回她‘槛内人’,就合她的心意了。”

宝玉听了岫烟的这番话,顿时恍然大悟,就像被醍醐灌顶一般,轻呼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怪不得我们家庙叫‘铁槛寺’呢,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姐姐您请便,我这就回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往栊翠庵走去。宝玉则回到房间,在回帖上写了“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个字,然后亲自拿着帖子来到栊翠庵,隔着门缝把帖子投了进去,这才转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