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紫檀匣》

暴雨砸在荷李活道石板路上时,林蔓笙正踮脚擦拭博古架顶层的珐琅彩鼻烟壶。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潮湿空气里浮动的檀香突然混进一缕雪松气息。

"叮——"铜铃撞碎雨声。

玻璃橱窗映出男人颀长身影,黑伞收拢时甩出的水珠溅上她的小腿。谢怀铮左手腕的紫檀佛珠擦过柜台,冰凉的木香压住了她要说出口的欢迎词。

"劳驾。"他屈指叩了叩蒙尘的玻璃柜,手杖顶端精准指向角落的紫檀匣,"这件。"

台风过境的第七天,谢怀铮带着修复好的青玉笔洗上门。林蔓笙望着他从西装内袋抽出的丝帕,忽然想起那夜他擦拭紫檀匣的模样——像对待易碎的蝴蝶标本。

"九重葛要开败了。"他忽然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井,攀在砖墙上的紫红色花簇在秋风里簌簌发抖。谢怀铮的佛珠滑过她整理账本的手背,檀木触感竟比玉还凉:"林小姐可知,这宅子从前种的是白梅?"

养父的日记本在抽屉深处发烫。1946年3月17日那页,钢笔洇开的墨迹里藏着"谢氏祠堂白梅泣血"。

铜锣湾拍卖会前夜,林蔓笙用镊子夹起匣底的海盐结晶。放大镜下的六边形晶体折射出诡异的光,像极了谢怀铮那夜的眼神——当她假装无意露出颈间玉璜时。

"这盐产自1946年的南中国海。"他的呼吸拂过她后颈,手中拍卖图册哗啦翻到三号码头地契页,"台风把谢家的船撕成碎片时,我的祖父正抱着这个匣子。"

保险箱里的旧报纸突然有了温度。1946年4月2日头版,油墨印着的"谢氏航运十九人遇难"正在她指腹下融化。

拍卖槌落下那刻,谢怀铮的手杖横在她与紫檀匣之间。九重葛花瓣飘进敞开的匣子,盖住地契上"林素卿"的签名——那是养母临终前反复描摹的名字。

"令堂有没有说过?"他的拇指碾碎花瓣汁液,在拍卖单空白处画出谢氏族徽,"双生玉佩合起来,恰好是这个图案。"

暴雨再次淹没城市时,林蔓笙终于看清养父日记最后一页的照片。1946年谢宅大火中的女人,抱着婴孩的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紫檀佛珠。

谢怀铮把印章按进朱砂时,台风警报正在电视里嘶鸣。他腕间的佛珠缠上她握笔的手,二十一粒檀木珠子压住拍卖合同签名处。

"现在它完整了。"他扣上紫檀匣的瞬间,自鸣钟敲响十二下。玻璃柜里1946年的船契与1987年的地契重叠,透过海盐结晶的棱镜,映出两个时代的月光。

林蔓笙摸到匣底新刻的凹痕。借着闪电的光,她看清那行比1946年更深的刻字——"1987.9.26 栖云阁"。

彩蛋:

1997年6月30日23:47

暴雨冲刷着浅水湾别墅的落地窗,谢怀铮摩挲着遥控器,终是关掉了正在直播政权交接仪式的电视。保险柜第三层,1946年的船契与1987年的地契之间,静静躺着个褪色的蓝布包。

暗纹绸布展开时,老式留声机恰巧播到《何日君再来》。泛黄的出生证明上,"林素卿"三个字的墨迹被水渍晕开,压在下面的银锁片还刻着"长命百岁"——锁芯里嵌着半粒珍珠,正是紫檀匣暗格那枚的另外半颗。

落地钟敲响十二下时,二楼传来婴儿啼哭。谢怀铮将蓝布包塞回匣底,指尖拂过新刻的"1997.7.1",却摸到一道更深的凹痕。就着床头灯细看,昨夜林蔓笙抱着女儿喂奶时,用发簪刻下的九重葛纹路里,藏着极小的"谢林"二字。

暴雨更急了,紫檀匣在红木几上轻颤。1946年的海盐结晶与1997年的雨水,正在玻璃展柜里凝成新的菱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