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先这样混着,等再过两三年再说。” 说完之后,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没说话。王熙凤见王夫人没别的吩咐了,便转身出来。刚走到廊檐上,就看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着向她回话。她们见王熙凤出来,都笑着说:“奶奶今儿回什么事,说了这么半天?可别热着了。”王熙凤把袖子挽了几挽,脚踩在角门的门槛子上,笑着说:“这里过堂风倒挺凉快,吹一吹再走。”又对众人说:“你们说我回了这半天的话,太太把二百年前的事都想起来问我,我难道能不说吗?”接着又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厉害的事了。有人抱怨到太太那里,我也不怕。
那些糊涂得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做什么美梦了!以后把所有的事都一起算帐的日子还有呢。如今不过裁了丫头的钱,就开始抱怨咱们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使唤两三个丫头!”王熙凤一边骂着,一边才离开,自己去挑人,准备回贾母的话,这里就暂且不提了。 再说王夫人等人吃完西瓜,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各自散去。宝钗和黛玉等人回到园子里,宝钗约黛玉一起去藕香榭,黛玉说立刻要去洗澡,于是她们就各自分开了。 宝钗一个人走着,顺路进了怡红院,本想找宝玉聊聊天,解解午后的疲倦。
没想到一进院子,一片寂静,连两只在芭蕉树下的仙鹤都睡着了。宝钗顺着游廊来到屋内,只见外间的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丫头们,都在睡觉。她转过十锦槅子,来到宝玉的房间。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他身旁,手里做着针线活,旁边放着一柄白犀麈。宝钗轻轻走近,笑着轻声说:“你也太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着蝇帚子赶什么呢?”袭人没想到有人来,猛地抬头一看是宝钗,急忙放下针线,起身轻声笑道:“姑娘来了,我没防备,吓了一跳。姑娘您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可谁知有一种小虫子,能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又看不见,等睡着了被咬一口,就像被蚂蚁夹了一样。”宝钗说:“怪不得呢。这屋子后面又靠近水,周围又都是香花儿,屋子里面又香。
这种虫子都是在花心里生长的,闻到香味就会扑过来。” 说着,宝钗又看了看袭人手里的针线活,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还有五颜六色的鸳鸯,十分精美。宝钗说:“哎哟,好鲜亮的活计!这是谁的呀,值得费这么大工夫?”袭人朝着床上的宝玉努了努嘴。宝钗笑着说:“都这么大了,还戴这个?”袭人笑着说:“他原本是不戴的,所以特意做得这么好,让他看见就不得不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注意,哄着他戴上这个,就算夜里盖不严实,也不怕着凉了。你说这一个就费了这么多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在戴着的那一个呢。”
宝钗笑道:“也亏得你有耐心。”袭人说:“今儿做的时间长了,脖子都低得酸了。”又笑着说:“好姑娘,你稍微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回来。”说完便出去了。宝钗只顾着看那精美的活计,没太留意,一蹲身,正好坐在了袭人刚才坐的地方。她又觉得这活计实在可爱,不由自主地拿起针来,替袭人接着刺绣。
没想到林黛玉因为遇到史湘云,史湘云约她一起去给袭人道喜,于是二人来到怡红院。进了院子,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史湘云便转身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林黛玉则走到窗外,隔着纱窗往屋里瞧,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意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宝钗坐在他身旁做着针线活,旁边还放着蝇帚子。
林黛玉看到这一幕,赶忙把身子藏起来,用手捂住嘴,强忍着不敢笑出声,还招手示意史湘云过来。史湘云一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儿,急忙也凑过来一看。
刚要笑的时候,忽然想起宝钗平日里对自己很是厚道,便赶忙捂住了嘴。她知道林黛玉容不得别人,怕她会在言语中取笑宝钗,于是急忙拉过林黛玉说:“走吧。我想起袭人来,她说中午要到池子里去洗衣服,想必是去了,咱们到那边找她去。”林黛玉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笑了两声,也只好跟着史湘云走了。 这边宝钗才刚绣了两三个花瓣,突然听见宝玉在梦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怎么能信?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这时,袭人走过来,笑着说:“他还没醒呢。”
宝钗摇了摇头。袭人又笑着问:“我刚才碰见林姑娘和史大姑娘了,她们进来了吗?”宝钗说:“没见她们进来。”接着又笑着对袭人说:“她们没跟你说什么话吗?”袭人笑着说:“不过是些玩笑话,哪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笑道:“她们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正想告诉你呢,你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王熙凤派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肯定就是为了那件事。”袭人只好叫醒两个丫鬟,和宝钗一起走出怡红院,前往王熙凤那里。果然,王熙凤告诉了袭人相关的事情,还让她去给王夫人叩头,并且暂时不用去见贾母,这让袭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袭人见过王夫人后,急忙回到怡红院,此时宝玉已经醒了,问起这是怎么回事,袭人只是含糊地回答了几句。到了夜里,等四周都安静下来,袭人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宝玉。
宝玉听了喜出望外,又笑着对袭人说:“我看你还回不回家去!上回你回家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还说在这里没有着落,终究算不得什么,说了那么多无情无义、生分的话来吓唬我。从今以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叫你走。”袭人听了,冷笑道:“你可别这么说。从现在起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是想走,连你也不用告诉,只要回禀了太太就可以走。”宝玉笑着说:“就算是我不好,你回禀了太太真的走了,要是让别人听见说是我不好,你才走的,你走了也不会开心吧。”
袭人笑道:“有什么不开心的,难道你做了强盗贼,我也要跟着你吗?再不然,大不了还有一死。人活百岁,早晚都得死,等这一口气没了,听不见看不见也就罢了。” 宝玉听了这话,急忙捂住她的嘴,说道:“好了,好了,好了,别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听到那些奉承、吉利的话,会觉得虚伪不实而厌烦;听到这些掏心掏肺的实话,又会心生悲感。她后悔自己说话太冒失了,赶忙笑着岔开话题,专挑宝玉平日里喜欢谈论的话题来说。
先是和他聊春风秋月,接着又谈到女子的妆容粉黛,然后说到女儿家的种种美好,可一提到女儿的死,袭人赶忙捂住了嘴。 宝玉正谈得兴致勃勃的时候,见袭人不说话了,便笑着说:“人谁能不死呢,只要死得有价值就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官为了进谏而死,武将为了战斗而死,这两种死法不过是大丈夫为了死得有名节罢了。可这哪里比得上不死的好呢!一定是有昏君,他们才去进谏,他们只顾着邀取名声,不顾一切地拼死进谏,可将来把君主置于何地呢!一定是有战争,他们才去战斗,不顾一切地拼死作战,他们只顾着贪图战功,可将来把国家置于何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