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陈起心目中,何瑶是他妻子,不能离弃,理由正如他告诉父亲的一样。当官,名声很重要,若是背了弃妻的不义罪名,将来如何步步向上?
他觉得,与鸡公岭土匪拖延的理想时间是三日,只要土匪急了,便好拿捏他们,却没想到岳父因此而死,父亲又不肯赎回妻子。
熟知父亲脾性的他知道多说无益,便借口上省城提前备考,在经过鸡公岭附近时跑了,要上鸡公岭,和何瑶一起,有自己在,不怕父亲不赎人。
纸条中,他给了父亲两条路,联络中间人,把自己和何瑶一起赎回,或者报官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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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媳可以不要,儿子不可不要,时间过去了两天,儿子危急得很,陈老爷只能打点精神,让管家联络中间人,自己直奔官府求救。
知县大人让他稍安勿躁,说早有安排,令公子与贤媳安然无恙,不出三日,自会平安归来。
陈老爷知道自己儿子一向少年老成,以为他离开前已经跟知县大人商议好计谋,儿子以身涉险,是为了做诱饵,暗暗叹息儿子糊涂。
又过了一日,夜色茫茫,陈起和何瑶被一起送回了陈家。
原来,陈起的确不满父亲把何瑶当弃子,心知很难说服父亲拿钱,便借口上省城,有意上鸡公岭,逼父亲出手。
他刚到岭下,被几个衙役拦住了,说山上正剿匪,上山不安全。
陈起一听更急,说自己有个亲戚被绑上了山,一定要去。
“放心,很快他们就下来的。”
无论陈起如何说,对方都不让路,过了小半天,山上忽然射出一枚烟花,砰的一声炸响。
“哈,得手了,阿土办得好!”衙役们纷纷拍掌叫好,陈起也对这个阿土充满了敬意,好奇他是怎样的彪形大汉,才能对付山寨中的土匪。
又过了半天,一大群衙役抬着鸡公岭土匪们下来了,最后面有个一身血迹斑斑的少年,一瘸一拐,背着一个小孩,慢慢走着。
通过衙役们的招呼,陈起这时候才知道,这岁数和差不多的少年,便是立了大功的阿土。
他潜入山寨已经半年,将地形通道摸得烂熟,借口向寨主认错,煮了一大锅解暑茶请大家喝,锅里下了令人昏睡的草药。
为了令土匪信服,阿土也当场让何瑶喝了加料的解暑茶,从而将土匪一网打尽。
何瑶醒来时,天色昏沉,屋内亮着绛红色的海棠灯笼。她眨眨眼,才发现自己不在山寨,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你醒了?”
旁边响起的声音似曾相识,再一看,脸也似曾相识,何瑶眨了眨眼睛,确定面前的是陈起。
她问起阿土,陈起说他立了大功,已经回县衙去了。
何瑶不禁想起当初他一再保证自己能回来,原来早有计划,而不是随口说说的。
陈起从其他土匪口中得知妻子曾被寨主赐给阿土做童养媳,他内心其实十分恼怒,只是理智告诉他,妻子刚刚回来,不宜发作。
他让何瑶放心,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嬷嬷一会就替她重新裹上脚,松了这些天,得抓紧了。
何瑶问起爹,得知爹真的死了,大哭一场,换上孝服,回娘家吊唁。
儿子儿媳安然无恙,又不用出银子,陈老爷很满意,但没想到的是,知县大人以剿匪为理由,要了他四千两银子,痛得他撕心裂肺。
十年过去,陈起终于中了进士,外放西南安县做知县,带着妻子赴任。
夫人太太们往来应酬,知县夫人做得尽善尽美,一双小脚更是深得各位夫人太太的赞叹。
一次品莲会,宴席间言笑晏晏,知县夫人谈起大脚婆娘的笑话,说鞋子大到能装下一家子一天食用的米粮,其他太太纷纷对她使眼色。
她茫然不解,旁边一位太太告诉她,身居首席的守备夫人便是一双半大脚。
知县夫人这样开玩笑,岂非指着和尚骂秃驴?她吓得面如土色,向守备夫人请罪。
守备夫人笑笑,说:“夫人何罪之有?我这双大脚,陪我走了不少地方,也算小有功劳。”
宴席既罢,夫人太太们纷纷告辞离去,知县夫人特意和守备夫人一起走出去,听口音,守备夫人竟是老乡,如能得她在守备大人耳边吹几下枕头风,丈夫日子可容易多了。
两人出到门口,高壮的守备大人守在马车旁边,笑着道:“我来接你。”
另一辆马车也恰好来到门前停下,车厢内的陈起撩起帘子,惊讶地发现,守备夫人竟是何瑶,再仔细看看微笑的守备大人,越看越熟悉,竟又是一位故人。
何瑶也没想到,会在两千里之外遇上陈起。
当年,她从鸡公岭回陈家后,陈起对她关怀备至。她慢慢也习惯了他的好,以为他是自己一辈子的夫君,自己也要一辈子对她好。
当她无论怎样都裹不出一双小脚时,陈起急了,说一双大脚成何体统,往后如何与其他夫人往来应酬?
她撒娇说裹脚太痛时,陈起变得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说:“天下女子都裹脚,别人四五岁便开始裹脚了,你怎么就吃不了这一点点苦呢?”
也许曾经放开过双脚,她享受过放脚的轻松,很难适应重新裹脚的疼痛。嬷嬷们裹一次,她便偷偷用剪刀剪一次,嬷嬷们叫苦连天,在陈老爷和陈起面前告状。
陈起能为她不顾性命之危冲向鸡公岭,却不能忍受她一双大脚到老,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不惜一切代价裹出一双三寸金莲,要么和离,离开陈家。
何瑶两条路都不想选,想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原本对父亲死在陈家耿耿于怀的何家兄弟闻讯,跑来大闹一场,最终陈家付出一千两,何瑶也签下了和离书。
她原本真的想绞了头发当姑子的,庵堂师太说她尘缘未尽,带发修行就好。
一年前,听闻陈起风风光光再娶,新妻是县内出了名的小脚,何瑶内心毫无波澜。
半年前,大哥亲到庵堂来迎她回家,回到家才知道,有人来提亲,对方是个武官,姓周,正五品的守备,从未娶妻,性格和善好相处。
何瑶拒绝,要回庵堂。
谁知大哥不许,说对方的聘礼很有诚意,黄牛岭杜鹃一十八盆。
黄牛岭的杜鹃?何瑶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一个高壮的汉子慢慢走过来,络腮胡子,一脸沧桑,看上去倒有三四十岁。
从他微笑的双眼,何瑶一眼认出了,面前的正是阿土。
原来,这十年他投军去了,拼死拼活,挣了一个守备,尚未娶妻,回京述职路过云头镇,偶然想起鸡公岭一事,打听了一下陈起他们的情况,听说何瑶和离进了庵堂,他立刻去了何家。
当时,她只问了一句,“你来干嘛”,他也只答了一句,“我来接媳妇回家。”
何瑶望着眼前的丈夫,心一下子定了,笑盈盈走向马车,每一步,迈得踏实而有力。
十年如一梦,陈起说不清心底里是什么滋味,与周守备彼此拱了拱手,车声辘辘,两辆马车各自驶向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