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戕在警局询问嫌疑人，梳理案情，莫戗则独自去调查起了封门村。封门村，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隗葵、杨三，这之后的每一起案子，以及他们父母的死。

工业化和污染，将封门村周围的住户都搬走了。剩下的老旧小楼以及平房中，只住了寥寥几人。他们多是工业区的穷困工人们。工业区虽然已经因为污染，被责令停工整治，但仍然有几个小厂偷偷的开工。其中有一间塑料厂，总是在半夜偷偷开机器制作，偷偷将污水排入河道，将无法再利用的边角料焚烧。

莫戗将车停在了工厂区，走向了一排平房。平房是回字型，四面三排平房，最高的三层，一圈排着一圈，一面开口，中间是两个水龙头管道，租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吃穿住行的用水，都在这个方形的院子里。院子很乱，各处堆放着各家的杂物，却不算脏。

一个女人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已经是深秋了，她还穿着单薄的衬衫。衬衫已经变形了，皱巴巴的缩在一起，不知道是洗的太多，还是洗后没有熨烫。女人注意到了他，她看着他，手上搓洗的动作不停。

“你是谁？来租房子的吗？”说完，她便嗤笑了一声，“看你的样子也不像。”这里的人，谁像他这样整整齐齐，满脸都写着精神。

莫戗走过去，拿过旁边的小凳子，在女人斜对面坐下。既拉进了与女人的距离，也与女人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大姐，我是房地产公司的，我们公司想要开发这附近，派我来看看。”他将名片递了过去，这张名片是某一个不大的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在停车场塞传单的时候，塞在他的车窗上的。当时，他顺手就放到了车里。

女人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名片看了看。“这片没人要了，污染那么严重。”

莫戗装模做样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污染清理一下就是了。”他轻松道，“盖楼，下面挖空了打桩，盖小区，建高楼。”等高楼建成，绿化做好，还会有几个人记得这里曾经是污染严重的工厂区。

他的视线落在西南方，“前面那块地，听说以前是孤儿院，现在是无主孤地，也不知道找谁谈收地的事情。”

“有主。”女人站起来，将衣服晾在用麻生拉起的衣绳上。“前些年，大概三四年前吧，有人买下来了。”

“哦？”莫戗站起来帮她晾床单，“那块地能做什么，谁那么傻，买它。”

女人看了他一眼，“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想了想，缓缓道，“以前人挺多的，好几栋小白楼，住满了人。”那还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听大人们说，那是一处疗养院。“以前哪里像现在这样，一根草儿都没有。”记得小时候，那块地草木很茂盛，他们这些孩子，最喜欢春夏去白楼附近抓蚂蚱、挖竹虫、摸鸟蛋。“后来，工厂一间接着一间的开，花阿草阿，还有树，都死了。”白楼无遮无挡的出现在眼前，“里面好像还有精神病人。”他们这里的三楼，背阴的那栋，站在房顶，能清楚看到那几栋白楼。“好几次，我都看到里面有人跑出来。”有一次是一个老人，一次是一个女人，哇哇哇的叫着，然后被保安一样的人，套回去了。“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见那些人了。”三栋白楼，空了两栋。剩下的一栋，变成了孤儿院。

希望孤儿院。

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女孩走了过来，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脏兮兮的，女孩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

莫戗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把车钥匙，只有一个烟盒。“稍等一下。”他大步离开，又很快回来。手上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盒饼干和一些糖果。

他很自然的将纸袋递给女人，“我听说封门村是一夜之间没的，怪邪乎的。”

女人嘴上说着“客气什么”，手却将纸袋接了过去。里面的曲奇，糖果是前几天他媳妇儿去香港出差，带回来的。本来是让他带给爷爷的，可糖分太高，他就一直没给，放在了车里。“也不算是一夜没的。”女人将纸袋递给女孩。“在此之前，孤儿院就没几个人了。”周围两栋楼早就没人住了，只有最里面的一栋还有几个孩子，以及两个保安，两个保育员。“也不知道怎么就失火了。我们这里住的人少，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

“没报警吗？”

女人从一旁拿过晾晒的毛豆，又坐下剥了起来。“报了，消防车进不来。”他们这里的房子，一半是违建，另一半被一家家工厂占了。“你是没见过，三十多年前，这里有多繁华。”繁华，这是她能够想到的词语。

三十多年前，工厂区都是人，一间间工厂，日夜不停的开工。女人伸手一指，“看到那个大烟囱了没？供电的，那时候，无数烟从烟囱里冒出来，一刻都不停。”吃的，用的，喝的，一张张桌子，一套套碗碟，一台台手机、电脑……每天都会装满好几车，送往全国各地。

小主，

女人皱了皱眉头，“后来，来了一间塑料厂。”塑料厂搬来后没多久，就有人投诉污染。但是当时的人谁也没在意。塑料厂的薪资抬高了，是其他厂的两倍。“再后来，这附近的河都黑了，他们就说是塑料厂污染。”污染的岂是塑料厂，当时她父母工作的原料厂，也一直往河里，地下排污。

女人轻叹一声，还想说三十年多年前工厂区的盛况。莫戗打断了她，“希望孤儿院的人都烧死了？”他皱起眉，“工地最忌讳有死人了，他们又是活活烧死的，我得回去按时汇报。”

女人微愣，看着他，“会不会影响价格？”她在这里有好几间房子，归属是她家，如果这里能够被地产公司买下，建高楼，她是不是就有钱买商品房了。

莫戗点头，“肯定影响。”他面色严肃，似乎很苦恼，“就没有人逃出去吗？”

“没有。”女人摇头，“消防，警察，还有社区都去核对过了，无一生还。”她啧啧出声，“你不知道，可惨了，听说都烧成碳了。”

莫戗点头，他看向女孩，女孩坐在一旁，一边看着一本高等数学，一边剥开一颗糖，哄着怀里的男孩。“这块地价格不会高的。”他突然道。

女人紧张问，“为什么？”

“听说封门村以前有人从事过人口器官买卖。”他严肃的看着女人，“我们公司还要去警局调档案，如果是真的，这就是违法犯罪地，地价高不了。”

“没有，没有。”女人忙道，“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哪有什么器官买卖。”

莫戗笑了笑，“你说的没用，我们得查记录。”

“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女人皱着眉，想了想，想了又想。“那个孤儿院，以前有个保安，孤儿院之前就在这里当保安，叫什么来着，就在我脑子里……”她站起来，绕着圈，绕了好几圈，猛然道，“我想起来了，姓吉。大火的前一天，从三楼失足跌下来了，被送去了医院。”女人无限唏嘘，“也幸好他摔下来了，不然也得被烧死。”

她带着一丝期待追问莫戗，“他也能证明。”

莫戗笑了笑，“行，我们再调查一下。”他又装模做样的四处看了一下，“其实这块地很不错的。”

他又跟女人闲扯了几句就离开了，临走前，女人拦住他，“等一下，你说我们这房子要是拆了，能得多少钱？”

莫戗看了一眼简陋得平房，随口说了一个价格。女人惊喜道，“真的能这么多？”

他点头，这块地是工厂区，上面根本没有开发得打算。即便是有打算，也是继续作为工厂区。不然，那么多工厂去哪儿？一些强污染的，与其去祸害其他城市，不如继续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