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葵放在保险柜里的文件袋被带回了警局。文件袋被打开,里面除了四个存储卡,便是她一直以来调查的资料,新闻剪报。还有一本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她的猜测,她排除的人,她怀疑的人。
笔记本上,不仅写着贾倩的名字,还有两个被画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名:尚捷、潘逸影。
潘逸影的父亲曾经是法官,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在司法界还是有关系人脉的。她前脚刚被请进了警局,后脚就来了几个在法律界赫赫有名的律师。
潘逸影与江鹤卿是在她母亲的丧礼上认识的。那一年,江鹤卿二十岁,她十六岁。她的母亲是因她而死的。她因为一些小事与母亲争吵,一气之下将奶奶的珍珠项链扔到了十八楼的空调外机上。她的母亲,为了捡项链,摔死了。
那天有一场慈善晚会,作为慈善晚会的举办者,丽人会的现任主席,奶奶是一定要去参加的。并且还要戴上这条珍珠项链。因为这条项链是一群海女赠给她的。
海女,这是一种极少有男性去做的工作。
她们以大海为生,潜水到海下徒手捕获章鱼、龙虾、鲍鱼、海螺等海鲜,并采摘蚌珠。这是一种高风险、低收入的艰苦工作。
丽人会曾经发起过一场活动,帮助这些海女。为她们提供更加安全的工作环境,为她们提供家庭生活的一些必需品,甚至味她们家中生病的老人、丈夫、孩子安排治疗与护理,让她们能够外出工作……这项活动进行了将近一年。一年之后,活动结束,海女们一起下海采摘蚌珠,做成了项链送给了她的奶奶。这是奶奶的荣誉,也是爸爸以及家中的荣誉。
她明白,奶奶一定会戴这条项链,所以,她才会故意为难妈妈。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从事体育竞技的妈妈,会失足跌落。
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每一个人都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就像他们一样,对,就和他们一模一样。
潘逸影握着纸杯的手开始发抖,她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
“继续给她增加心理压力。”
乞颜在监控室,指挥着小崔等人站到审讯室的一边。巨大的墙面升起,后面是另一间屋子。潘逸影看着他们走进屋子,拿着档案,看了之后对着她指指点点,嘴不停的动,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张照片滑落,照片上,是一条染血的珍珠项链。
“她母亲的丧礼上,谁都在指责她,只有江鹤卿没有。”安楷澄道。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刚毕业。初入司法界,少不得要将关系先夯实。所以极便潘法官没有邀请他,他也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加了丧礼。
潘逸影抓住自己的手,不让它继续发抖。然后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糖,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
“江鹤卿不仅没指责她,还给了她一块糖。”从此,她就爱上了吃糖。也正是因为一块糖,她在江鹤卿面前,低到了尘埃里。低到尘埃里,也开不出花。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吗?”旺财看了安楷澄一眼。
安楷澄笑道,“江鹤卿的那块糖是我给他的。”最廉价的那种香精色素糖,江鹤卿嫌弃,又不好直接拒绝,干脆转手给了潘逸影。
“你给江鹤卿糖?”
“嗯。”安楷澄挑眉。“我给他哄弟弟的。”去丧礼之前,他先去拜访了一位因工伤被无良公司辞退的当事人。离开的时候,当事人的小女儿给了他两颗糖,祈求他帮帮她爸爸。他明知道案子没一丝赢面,却不愿意伤了一个小女孩的心。
“江鹤卿有两个弟弟,他爸妈在乌克兰找代孕生的,比他小十五岁。”江尚两家的独子独女隔几年就要闹一次,那一年,他们一个新找了一个小情人,生了一个儿子,另一个被一个小白脸哄得找不到北,生了一个女儿。两边都闹着离婚再重新嫁娶,可江尚两家的当家人不同意。他们的利益牵扯太深了,已经完全分不开了。几轮谈判下来,也不知是姓江的还是姓尚,又出了一个馊主意,就是出国找个代孕,再生一个孩子,到时候与江鹤卿分别继承江尚两家的家业。“生再多有什么用,江鹤卿的爸妈现在一门心思为‘自己的’儿女争财产。”哪里管江鹤卿与那两个代孕来的弟弟怎么样。“他外公还不错,一直向着他,可江家这几年心思不少。”一直想要将曾经给他的东西要回来。“当然,尚德对这个外孙一如既往,可能也是希望很多年之后,江鹤卿能看着他的面子上,好好照顾尚捷。”尚捷找的那个小白脸以及和小白脸生的女儿,除了要钱,就是要钱。等哪一天尚捷一分钱也掏不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将她踢的远远的。
潘逸影突然觉得饿,很饿很饿。她开始咬自己的指甲,她知道她该放下手,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乞颜看着一墙之隔的潘逸影,对小张道,“差不多了,你们现在问她吧。”葵姐的死或许与她无关,可江若生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小主,
我们查到,这么多年,你与贾倩一直有联系。我们还查到,你一直在给黄呐钱,不仅如此,你还用太空卡打过电话给黄呐。小张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以为,用不记名的太空卡,我们就找不到人了吗?”
潘逸影的眼神有些呆滞。她看着正在做纪录的小崔,突然站了起来,在问询室的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抢过了小崔的电脑,狠狠的摔在了地下,然后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拿起扔出去。她想要掀桌子,却被小张一个拧手,控制住了。
她厉声尖叫着,刺着人的耳膜,一下下的嘶吼,如同野兽。
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血丝一一爬上了眼白。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上一次如此生气,还是她在商场遇到江鹤卿。瞳孔开始缩小,她记得很清楚,江鹤卿站在一间婴幼儿用品店门口,她正要上前去,就看到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女人提着两个纸袋,很自然的递给了江鹤卿,然后挽住了他。江鹤卿一手提着纸袋,一手与女人十指相握,一边说笑着,一边离开了商场。
她很生气,她气的扔掉了刚买的所有东西,然后砸了旁边的一家店。店家报警,是奶奶来帮她解决的。当天晚上,她就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在江鹤卿的家里。
他们谈着结婚,聊着婴儿床要怎么摆放,给她递上请帖,他们那么开心、幸福,丝毫没有看出她的愤怒、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过是出国两年,江鹤卿就要结婚了。为什么会这样,他应该等着她,只有自己才能配的上她。
“饿,好饿……”
“什么?”小张皱眉。
“饿,我好饿……”
乞颜让耿壮壮去食堂买饭,耿壮壮买了很多,刚放到桌子上,潘逸影就一把抓过,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
“再去买。”乞颜发信息给耿壮壮。
耿壮壮依言又去了一趟食堂,食堂的大叔大妈们好奇,这也不是饭点,怎么一次买这么多。乞颜半眯着眼看着潘逸影,一边观察她,一边记录着什么。
“她怎么了?”
“进食障碍。”bulimia nervosa,神经性暴食症,患者会在极短时间内摄取巨量食物,伴随着净空行为。暴食症与抑郁、焦虑、药物与酒精成瘾等有关,有高风险的自杀与自残倾向。
他将一份诊疗记录发在了群组里,“她母亲死后,她就患上了抑郁与焦虑,并伴随着严重的暴食。”她在一间私人疗养中心住了很久,才控制住病情,之后她奶奶怕她被家中的东西刺激到,送她出国呆了两年。
“回国之后,她的病情有过几次复发,但很快控制住了。”第一次,是在她回国后一周,她开始暴饮暴食,因为将胃撑到了极限,吐不出来,被送到医院紧急手术。第二次是在两年前,她暴饮暴食之后自杀未遂,被送去医院抢救。
安楷澄看了乞颜一眼,“你说的这两次,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一次是她发现江鹤卿结婚了,还有一次则是她借由两家长辈逼迫江鹤卿与她结婚,江鹤卿拒绝了。
第一次,江鹤卿结婚,在司法界不是什么秘密,他从未想过隐瞒,那段时间,他毫不吝啬炫耀着自己即将出生的女儿;第二次,江鹤卿拒绝了潘逸影,在商界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潘家的长女一再地毫无尊严、底线地追了江鹤卿很多年。
“为什么?”
“什么?”安楷澄看着耿壮壮。
耿壮壮嗫嚅道,“按你这么说,江鹤卿和葵姐的感情很好,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分开?”
安楷澄眼眸低垂,一声轻叹,若有似无。“是他钻了牛角尖。”害了自己,害了隗葵,也害了他们的孩子。
耿壮壮还想再问,乞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知道的。”他摇头,微长柔软的头发晃动,似有若无。“你只需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