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灰溜溜地,像鹌鹑一样缩着,任由壁虎爬过肩膀,蜘蛛头上结网。
他自闭了,也安生了,渐渐地,双目清明了。
柳轻絮把儿子抱回床上,检查伤势,诊脉开方。
都说久病成医,她生下来就患有隐疾,从小泡在药罐子里,也便自学了一些医术。
她把写好的药方甩到季辞璋脸上,“去抓药。”
小元宝可怜得很,内脏受损,才会吐血,伤情不可谓不重。
季辞璋三天三夜没合眼,等到他崽醒过来,已经是第四个晚上了。
他一直没进屋,守在外面看炉煎药,半夜三更还在西北风里晾着,冻得瑟瑟发抖。
等到第五个晚上,柳轻絮才准他进门。
“外面冷吗?”
“冷。”
“是吗?”
“不……不冷……”
“那你就继续在外面晾着吧!”
“遵,遵命。”
柳轻絮扔给他一床被子。
又是一夜,季辞璋披被干坐在屋外阶前,举着脖子看星星、看月亮,眼睛都快看瞎了。
柳轻絮突然推开门,走了出来,紧挨着他坐下,季辞璋把暖热的被窝分她一半。
俩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但却肩并着肩,头抵着头,此夜星辰此夜风,一时片刻的安宁,对他们而言,竟是这般不可多得。
季辞璋说:“……我挺想去死的。”
柳轻絮笑了一声:“那我陪你。”
“不,你不要陪我!”
季辞璋忙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们要不……要不……”
和离吧。
“绝不!”柳轻絮是很温婉的性子,但她在那一刻,拒绝得是那样斩钉截铁,既不等季辞璋把话说完,也不给他再多一句嘴的机会:
“你若想死,就尽管去死好了,反正你先死了,也就管不到我了。”
“我偏要去找你,阴曹地府,阿鼻地狱,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我们俩这辈子不成,那就等下辈子、下下辈子……”
“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我相信,总有一世,老天爷会成全我们的。”
季辞璋听得脸都憋红了。
“不是,我真听不得你说这些,都老夫老妻了,以后就,就别说这么直白的情话了吧……”
“怎么,你嫌我太矫情,还是太肉麻?”
“我嫌你……”季辞璋顿了顿,“太死心眼了!”
“我也嫌你太笨了!”
“我看你才‘蠢’呢!”
季辞璋轻斥:“一个女人,不考虑自己的将来,就为了什么情啊爱啊,虚无缥缈的东西,葬送一生……你真蠢。”
“我就说,你太笨了。”柳轻絮眼睫轻颤,“成婚前你就知道我有隐疾,可你宁愿取心头血入药为引,都没想过放弃这一纸婚约,难道不是你太笨了吗?”
她还提起一桩旧事:“九年前,临近会试,却突发意外,你为了救我,废掉了自己的右手,不得已用左手写字,名落孙山。便是从那时起,桩桩噩耗接踵而来,你可曾后悔过,你救了我,却应了谶?”
“我自己倒霉,哪能赖你。”季辞璋不假思索。
“我知道你不会赖我,所以才说你笨啊!你从来都不怪我是拖累,我怎么可能反过来离开你,丢下你不管了呢?”柳轻絮笑嗔,话尾音颤,不易察觉。
季辞璋默了片刻,问她:“我是不是,发病的时候胡言乱语说过什么?比如,怪你克夫克子,说小胖墩儿天生孤煞,骂你们娘俩不吉利什么的……你千万不要相信,就当我是在放屁!我吃屎了才说那么臭的话!”
“你说这些,显得更笨了。”柳轻絮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心里不是那样想的,无需多言。还有,你最后两句话,好恶心。”
她皱起眉头,“你莫不是跟元宝学坏了吧?”
季辞璋哭笑不得,“我跟他学坏?你看你这话说的,对劲吗?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只能儿子像爹,哪能爹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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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说,元宝身上的臭脾气、坏习惯,你也天生就有。只不过,你比他还会装,装得衣冠楚楚君子风度,实际上,扒了皮就是头禽兽,是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嘛。谁心里还能没点‘禽兽’的想法?不然当初在书院,元鸿那家伙对你那样殷勤,千般好、万般好,怎么到头来反叫我捷足先登了呢?”
“啊?”柳轻絮是惊讶的,“我记得你那时,总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让你有所动容,你才会……才会……”
季辞璋哈哈大笑,“你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个词,叫‘欲擒故纵’吗?”
“你!你这人!你真是……可恶极了!”柳轻絮为此生了一场迟到十几年的闷气。
可恶的季辞璋逗她开心:“好吧,我又坏又笨,你又蠢又钝,咱俩破锅烂盖,天生一对。”
柳轻絮揪他耳朵,锤他脑袋,“你这是什么话!难听死了。给你个机会,快,哄我,讲句好听的!不然,我真生气了,拧下你的猪耳朵拌凉菜!”
季辞璋扒拉开她的手,“嗐呀,都说了,老夫老妻的,就不要学小年轻,说什么卿卿我我的情话啦!我牙都快酸倒了!”
他就觉得,破锅烂盖最好,最相配,他俩真是蠢到一块儿去了,但凡有一个聪明一点,远走高飞,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说不说?”柳轻絮不饶他。
季辞璋把耳朵送去,“给你拧!给你拧!”
柳轻絮狠狠拧他一把,疼得他眉毛跳舞。
“你来真的啊?!”
季辞璋不服气,非得“拧”回去不可。
俩人胡闹起来,动静有点大,身上的被子都踢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