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云御下散漫,对手下漠不关心,他们爱跟谁结交,就跟谁结交。
这无疑造成了太极殿“上下离心、各行其是”的混乱局面。
此时此刻,潇湘阁中。
十王怨气深重,印堂发黑,头顶聚煞。
一只水泡打湿了他的后脑勺:“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吗?在什么地方?”
“跟我来。”十王沉重的脚步踩得木质地板嘎吱作响,“我把这场义卖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你,瞧我这‘以德报怨’的优良品行——我可真是个大善人!而你,比我更适合当阎王,我或许应该考虑退位让贤了。”
薛忍冬嗤之以鼻,“刚才黑白无常一下送走几百号人,难道不是奉了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你有脸跟我在这儿比谁长得白?”
十王回怼道:“你心眼儿黑,看什么都是黑的。我让小黑小白‘送客’,就是字面意思,直接把人送出榷场,确保他们平安离开。要知道,我是所有阎罗中最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那一个!你们殿主当年还曾受过我的恩惠……”
薛忍冬对他的鬼话统统不信。
俩人走下长梯最后一阶,拐角过后柳暗花明,眼前景色一新。
薛忍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勾栏中央的琵琶女。
她压弦的手指轻快飞舞,时而拨弦,时而揉弦,指法准确而又娴熟,无论多么繁复的挑抹技巧,都能信手拈来,行家一看便知她功底深厚,非常人能及。
薛忍冬熟知天下名曲,对乐伎所奏的这支《春江花月夜》自然耳熟能详。
他听到的不单单是琵琶弦音,还参悟到一番捉摸不透的渺茫意境。
“这就是你所说的‘大礼’?”
薛忍冬倒是欣赏她高超的技艺,但对她这个人远远谈不上感兴趣。
十王只用了四个字,就让他兴趣翻倍增长——“绝品炉鼎”。
十王别有用心道:“听说你们殿主对‘绝品炉鼎’心心念念,我把她送给你,你可以拿去邀功了。”
薛忍冬脸上并没有露出十王想要的神情,“……真是有点可惜呢。”
十王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忍冬耸耸肩,吐出一串泡泡:“如果我把她带回太极殿,只会落得个‘焚琴煮鹤’的下场。殿主需要炉鼎,不是为了双修,而是为了炼丹。他身边不缺女人,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虽然我没见他用过剑。”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你们殿主!”十王一脸神秘的笑容,“你只看到了表象,李停云四处找绝品炉鼎,既不是为了双修,也不是为了炼丹,纯粹只为她这个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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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忍冬再次把目光投向琵琶女,怎么说呢,这人底子应该生得很不错,但她艳俗的妆容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确认过眼神,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人,他不认识。
十王见他摇头,直接揭露谜底:“她叫云霏烟。你没听说过她,这不要紧,你一定听说过他爹的名号,修仙界鼎鼎有名的一匹种马,云松鹤。”
云松鹤是修仙者的耻辱,自然就是修魔之人的笑料,十王不信薛忍冬没听过这人和一只九尾妖狐的烂俗爱情故事:她爱他,他不爱她,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反过头来害死了她。
薛忍冬这下清楚了。
云霏烟,是云松鹤的私生女,本名应该叫“司无忧”,是司无邪的妹妹。
司无邪原是地界的阴差,云松鹤死后,他被认了回去,继任宗主之位。
司无邪的妹妹竟然是绝品炉鼎?
他瞒得可真够死的,竟然没漏出去一点风声,不然李停云早就闻着味儿找上门了。
“你刚才说,殿主寻找绝品炉鼎,纯粹只是为了她这个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十王的鬼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他有句话说得挺对的,薛忍冬虽然是太极殿的人,但对他们殿主根本谈不上“了解”。
英雄不问出处,太极殿诸多之人,彼此之间,都是不生不熟的关系。
他们能混在一块儿,全靠物以类聚,臭味相投。净是些走投无路的,心术不正的,天生坏胚的,疯疯癫癫的,不被世人认可的,每一盏都不是省油的灯,聚集起来简直像在养蛊,比酆都鬼蜮更加混乱无序。
这就是上梁不正的后果。
十王手中凭空多出一卷画轴,两侧边缘已经泛黄了,打开一看,一股年代久远的厚重历史感扑面而来,准确点说,就是一股霉味儿。
薛忍冬看了看画像上的女子。
又看了看台上的司无忧。
“像不像?”
“……不像。”
除了身段相似,都在弹琵琶之外,长相和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画中之人风神绰约,柔婉多情,半面脸颊上用鲜红的朱砂绘着一枝开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妆容夸张大胆却不突兀,妩媚妖娆的气质快要溢出画卷。
偏偏她低眉敛目,看起来又有几分娇怯,似妖而非妖,有风情万种,但绝不鄙俗。
别的不说,单凭她把琵琶置于肩后,这一手“反弹琵琶”的绝技,薛忍冬这种眼高于顶、吝啬夸奖的人,也略微动容了。
“哎,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看走眼了,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十王如是道。
他朝画像吹了口气,画中人便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留白处浮现出两行潇洒随性的字迹:“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画是好画,字也是好字,尤其那一手字,写得是真好,每一笔都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无不彰显执笔之人疏朗洒脱的个性。
但薛忍冬看了瞳孔骤缩。
这笔锋他可太熟悉了。
是李停云的字!
难道他们殿主跟这个女人……真的有什么瓜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