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姚诚与四位长老辞别了景萧,出禅院时寺里晚斋时分已过,空气中残存着白菜炖冻豆腐的香味。雪早停了,只留薄而松散的一层白絮浮在青石路上,等待明晨的旭日将它们送回天国。
身为本寺堪布的陆锦长老这几日舟车劳顿,还攒了一堆杂务要处理,在众人的催促下先行回禅院休息,由另三位长老送两位小客人前往东院前任堪布禅房旧址。随着一行人的移动,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一盏盏亮了起来。深蓝色的天空下,前方大殿群灯火通明,宛如天上的都市。
洛石与何杨一左一右傍着姚诚走路,脑袋一直扭向他这边,像是在珍惜每分每秒与姚诚共处的时光。排行老五的卧空长老陪在小羽身侧,卧空和她一样生性活泼、喜爱打架,俩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儿。
“咦?”在踏入东院后,姚诚诧异地问身边二人,“为何这边的建筑比西院看着要古老得多?”
“小公子你有所不知,”洛石道。小羽估计这位洛石长老都快六十了吧?同姚诚说话的口气倒像被外人欺负了的小孩子找长辈诉苦。“若干年前,西院和中央殿宇群被一伙坐着飞船的士兵给毁了。重建一事多亏我们大师兄鹤琅,他去天庭任职后资源多,一直没少出钱出力,否则还遥遥无期呢。”
“千年古寺毁于一旦,着实可惜,”姚诚说,“然而龙螈寺还是龙螈寺,对吧?恰如凡人转世,虽然换了副筋骨,也不再具有前世的记忆,实则此人的性情、爱好、甚至修为与智慧,并没有因生死变迁而改变多少。”
“师、小公子所言极是!”
小羽看得出,姚诚的话让三位长老备受鼓舞。她小羽一向自认为能说会道,遇到这家伙后不敢再拿大了。当然,姚诚厉害的不是嘴皮子,是折射出来的思想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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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的堪布禅房许多年没人住了,几位长老的陌岩师父过世后,继任的两位堪布都主动住到别处。然而来到禅院门口,无论庭院还是屋舍丝毫看不出荒弃的意味。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油灯柔和的黄光,院中央的大槐树下摆着把藤椅,似乎每日下午仍有人坐在此处静思。
小羽既然坚持住门房,卧空就领她去院子一角的小屋。从外面看巴掌大的青石砖房,进去后空间倒不小,还分作两间。除了摆着单人床和衣柜的卧房,另一间里有烧火的大灶,灶边整齐地码放着劈好的柴火。
“我待会儿派人来给你俩烧水,”卧空说。
“不用了,”小羽撩起石榴裙的红袖子走上前,抓过灶台上的火折子,“乡下长大的,这些活儿熟着呢!”
“无论哪一世都是最能干的那个,”卧空盯着她的背影说,“不舍一切世间事,成就出世间道。”随后走出门房,去找大屋里的仨人。
小羽生好火,又去院角的井里打了两桶水上来。灶上的铁锅真够大的,一锅热水倒进木澡盆里,再兑点儿凉水就够一个人泡澡了。自己洗完后,换上家里带来的长袖格子睡衣。又烧了锅热水,期间去卧房里铺床,在枕头下找到一张出家人的度牒,是龙螈寺发给“桑净”和尚的。看来这是那位陌岩堪布的门房,也不知这小和尚后来怎么样了?
将澡盆抱进大屋里时,三位长老已然告辞。姚诚站在书架前正专注地翻看什么文稿,听到背后的响声转身回望,“呦,这么大的木盆,够重的吧?……这是为我烧的洗澡水?唉,备胎就备胎吧。”他朝她走过来,感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小羽不理他,在屋里来回走动着。陌岩长老故居,同她认识的那个陌老师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嗯,靠墙的黑漆案台挺像在白鹅甸他俩吃饭学习用的那张,不过白鹅甸的家具是房东给置备的,说明不了什么。笔迹呢?有没有书稿?
“喂,”姚诚尬站在澡盆边,修长健美的躯干如菜青虫一样蠕动着,“你待在这里,我怎么洗?”
小羽依然不理他,在墙上挂的一幅画前驻足。是幅颇有年头的彩画,各种颜色都处在朝褐色共同演变的过程中。画中满满的都是人,还有燃着火的大海。飘在天上的那些人衣着华贵、面容秀美,沉到海底的丑陋狰狞,海面上有人和动物在挣扎。遥远的空中隐现出一尊神佛的面容。
“这画好奇特,”她说。
“长老们告诉我,这画名叫《浊降日》,”姚诚从背后走上前,站到她身边一同赏画,“画的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问:“你认为呢?”
“我认为,从人类社会出现的那天起,不就是这么划分的吗?升上天的,沉入底的,还有在边界苦苦挣扎的,”姚诚这短短两句话中不无悲天悯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