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种关于水文情况的记录,通常都不会留存于文字。作为吃饭的本事,它们都被一代代船老大当作家传的技艺,口口相授给自己儿孙。外人想学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不过,大周漕运一途,南北东西,水路绵延何止数千里?
即便像老陈这样几代人的船老大,在一些特定的季节、对于一些特定的河道,有时也摸不准脉络。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放木鹅”——就好像领兵打仗的将军肯定会使用探马,船老大在遇到拿不准水文的河道,也会在船艏提前释放一只乃至数只木鹅。
老陈家的这只木鹅,已经传了三代人了。选料是上好的柏木,还用桐油刷好又阴干,反复十数次。
除此之外,这个木鹅上面还装着孛罗,里面点燃一盏遮着红纸的油灯。连杆一旦触底便会导致木鹅倾覆熄灭,哪怕是夜航船,数十丈开外也能轻易得见,早做反应。
在张家老仆没过来之前,老陈就已经掐算好了:“约莫还有四五里地,就是木鹅湾了。”
戌时已至,天色已经尽黑,洛水两侧的河岸上,只能看到一些影影憧憧的黑影,常人根本无法将其当作参照来判断位置。只不过,自小被阿爷带着跑船,用棍棒教增长的记性使得他看待那些“影影憧憧”和寻常人大不相同,即便夜色已深,老陈仅从轮廓也能推断出进鲜船行至的大致方位。
“到了木鹅湾了,下木鹅!”就在张家老仆刚刚过来,还没开口传他家老爷的话,老陈就同时让两个船工利用拍杆上的滑轮,稳稳当当地将木鹅放到水面之上。
那两个船工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侄子——下木鹅也是有窍门的,老陈可不会把这项本事交给任何一个外姓人——而他对于这两个子侄的要求也十分严格,近乎于严苛。
“匀速,顺着水流的波动,让木鹅借上劲!”
手上拿着一根学堂里老夫子用的、外形类似戒尺似的竹鞭,老陈一边指挥,一边用棍棒教育着两个后辈。
“恁弄啥嘞,小心轻放,咱老陈家以后还得指着它吃饭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