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
每动作半分、每挪动一块肌肉,萨尔拉斯就感觉自己有如走入一片变化无定的混沌汪洋。那脚底所踏足的仿佛并非坚硬的木质地板,而是扭曲粘稠的酸液之海,粘稠到近乎固态的酸液有如活物的啃噬着神经带来痛苦,灼热过后就是冰冷,冷到近乎全身失血的绝望脱力感几乎要把他定在原地,那粘稠厚重的空气似乎都并非空气,而是胶泥,仿佛从千百年不曾搅动的泥潭之中取出的粘稠胶泥一般难以搅动,越是往前越是粘稠,直至走到法雷尔床榻边上的时候,已经粘稠沉重得有如在水银之中行走一般艰难。
那蜷缩于落满灰尘的床榻之上的黑色身影,有如坟墓之中的僵尸一般,面色苍白近乎溺死的浮尸,就连那身完全合身的铠甲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难以填满,双眼死死的圆睁着,就如同萨尔拉斯在梦中看到的那个眼神一般,眼球之中布满血丝以至于看上去有如红眼,对于萨尔拉斯的到来,甚至连转动都没有转动一下,就像是用石头雕塑成的死物,若不是萨尔拉斯能够听到非常缓慢细微的呼吸声,眼前的这具身体和死人没有区别。
黑色的长发,宛如溺死之人的长发又像是火焰烧尽之后留存的残渣。
萨尔拉斯并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他也并不像是那些电视剧、小说里写的那样,用强硬粗暴的动作将这渐渐枯萎腐烂在床榻之上的人拉起来,逼迫他面对现实。
那粗大厚重的双手,捏住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的拉动。
握持刀剑盾牌的大手,轻轻的拉上了被褥,在这已近深秋的时节,没有一句劝说也没有一句提点,甚至都没有触碰法雷尔的身体,在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的勇者身上盖上了一床被褥,还像是害怕子女翻身踢被子着凉的父亲一样,轻轻的掖了掖,压紧了被脚。
唯一多余的动作,仅仅只有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的远去。
厚重的房门被轻轻的关上。
那肩背腰腹之间绷带已经渗出血腥味道、隐隐显出红色痕迹的巨人勇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慢慢的下了楼去。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很久很久,连那死死被拉紧的窗帘外的光线都渐渐消失下去之后,蜷缩在被褥之中的刘建设,才慢慢的、艰难的、无声无息的。
合上了双眼。
那本以为早已枯干的泪腺,开始汹涌。
从前,在一次训练后,刘建设曾经这么问过萨尔拉斯,他在打倒浪潮之后,功成名就之时,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他本以为萨尔拉斯会回答一如既往的荣耀、光荣、战斗甚至是成为北方战线的大元帅之类的话,又或者是什么保护所有人、庇护所有人的豪言壮语,但萨尔拉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了他,那回答很长,他只记得起一小段。
“......虽然,我很想说,我希望能够让所有人都得到保护......”
“但说到底,在我最内心最自私的想法的话......”
“那大概是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