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曾祖父伊德里斯一世是如此,那位推翻了国王的上校也是如此。
大名鼎鼎的莫马尔元帅,似乎也没能逃过这一宿命。
时断时续的电子音打断了卡萨德的思考,那种特殊的声音肯定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疑似餐厅老板的男子打开了放在前台的收音机。里面播放的新闻一如既往地单调:先是强调了整合运动最近的一系列举措,而后象征性地谈一谈成果,中间插播几条对北方战事的失实报道,最后再对未来做些乐观的估计……
这东西难道也会有人愿意听吗?显然,餐厅里的食客们没有蜂拥而上地阻止老板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卡萨德干脆利落地吃完了烤鱼,他怕自己在吃饭时听着这种新闻会患上胃溃疡。结账之后,他来到餐厅门口,试着和老板说说自己的看法。
“这是为了让人员流动快一些。”老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然呢,也许你会在用餐结束之后留在这里休息一阵。”
“那你应该向上帝祈祷你的顾客不会因此而永远不来光顾第二次。”卡萨德放弃了和对方沟通的念头,他又不能直接夺过收音机并把那东西摔到墙上砸个粉碎,“我还从来不知道世上有这种神奇的经营策略。”
但他确实没必要去责怪餐厅老板或是其他人。这是整合运动掌握大权的第四年,大部分反对整合运动的力量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就是选择使用武力手段反抗了,那些活跃在整合运动的控制区却还要遵守对手的规则的反对者承担着另一种卡萨德无缘体会却深有感触的风险。报社一家接一家地关闭,广播电台也差不多,而其他自认为能传播不同思想的人——尤其是那些高傲的学者们——在听说圣保罗大学被血洗之后已经安分了不少。
一切尽在整合运动的掌握之中。
吃完午饭后,卡萨德照常在街上散步,他不紧不慢地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前往岛田真司所说的地点,那里伫立着一座剧院。里约热内卢的整合运动临时租下这里来举办他们的公开活动,而其中的重头戏已经白纸黑字地写在剧院外面了:为这个日渐强大的集体补充一些特别的新个体。
阿拉伯王子站在剧院外面看了许久,想从整合运动的描述上看出些值得注意的重要变化来。他左看右看也没能找出什么漏洞,只得暂歇了好奇心、持着岛田真司送给他的礼物去找门口的警卫。进入剧院之后,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成百上千名穿着蓝绿色制服的整合运动民兵的卡萨德意外地发现绿色在五颜六色的衣着中的比例不算高,这又使得他自我怀疑了好一阵。
“请让一下,谢谢。”他对着挡住他去路的陌生人挥了挥手。
“哦,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那个卡萨德看不清脸的男人似乎也很诧异,他站起来走到两排座椅间的过道中,给卡萨德让出了道路,“不过,整合运动多少还是在乎民意的。”
“不瞒你说,我听说会有一些很特殊的人要加入整合运动,这才来参加这场……活动。”卡萨德冲着对方笑了笑,反正那人估计也看不清,“可不能让麻烦的间谍和野心家混进来。”
“就像圣保罗那样?”
卡萨德沉默了片刻。
“差不多吧。”
活动正式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一名身穿蓝绿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上舞台,向着下面的围观市民宣布这场需要众多里约热内卢一般市民参加的审查活动已经开始,并马上就把舞台让给了那些等待接受审查的人。听得一头雾水的卡萨德跟随着身旁的其他人一同鼓掌欢呼,他告诫自己要多学学整合运动的一些办法,说不定将来他也有机会去把阿拉伯世界的信众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第一个发言的是一名个头矮小的黑人,他自称是原先在种植园里工作的劳工、为圣保罗的寡头呕心沥血地工作了多年却拿不到任何报酬,最终是整合运动给了他自由并让他获得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新生活。
“兄弟们,奴隶制在帝国时代就已经在法律上被废除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的寡头们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继续在他们的种植园和牧场里使用着奴隶制。”说着,身材矮小的黑人脱下外套,让离他稍近一些的市民们看清自己身上的疤痕还有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是整合运动的兄弟们把我和其他仍然为奴的人拯救出来的,他们比那些虔诚地向着主祷告的伪信徒更接近上帝和耶稣基督的教导。所以,在重新获得自由的那一天,我发誓不再让其他人过上我们的生活……圣保罗的自私毁了他们也毁了我们。”
那些多愁善感的市民,尤其是亲朋好友当中有人曾有过类似经历的市民们,纷纷流下了热泪并为这个已经虔诚地改信了公教的黑人巴西公民献上自己的祝福和掌声。卡萨德也在下面鼓掌,他相信这名以前可能在种植园工作的黑人所说的经历,但整合运动又要如何解释如今发生在工厂里的一幕幕类似的景象呢?被切掉手指的人不过是从种植园工人换成了工厂工人而已,当整合运动的反对者打着【消灭事实上的奴隶制】之类的旗号站出来复述整合运动自身的口号时,真不知整合运动会作何感想。
巴西人都该是生活在同一信仰下的兄弟姐妹,这是整合运动的其中一种说法;必须把那些危害到文明的害虫全部清除干净,这也是整合运动的真实态度。从非洲来的黑人、从欧洲来的爱尔兰人或意大利人、从亚洲来的日本人……即便是在那些愿意改信公教并完全融入巴西、遵守整合运动的道德的人群当中,被幸运地接纳的终究也只占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被粗暴地列为【不受欢迎者】进而遭到整合运动民兵的攻击甚至是屠杀。诸多自相矛盾的逻辑是不能长期并存的,最终在每个方向上只能有一个信条成为真正被奉行下去的标准。
其余的,要么成为历史的尘埃,要么名存实亡地被挂在墙壁上接受众人疑惑不解的欣赏。
卡萨德专心致志地从这些准整合运动成员的演讲中总结规律。信仰要被放在第一位,这是整合运动强调其对拥有同信仰的【虔诚文明人】一视同仁的基础;在这一基础上,那些差异则被转化为对信仰本身的拥护,具体形式则并不重要。对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支配的旧共和国时代的痛恨也十分重要,伴随着对帝国时代的怀念也无所谓,因为整合运动的支持者之中不乏真正意义上的保皇派(主要分布在巴伊亚州)。
来自各行各业的准整合运动成员们纷纷对市民们强调,整合运动的权力让他们的生活好转了、让他们所处的整个行业也好转了。
“从我满21岁之后过了10年,我才真正获得一次投票的机会。”现在走上舞台做演讲的是一个壮实的青年人,他甚至还穿着一条看起来像极了工装的背带裤,“过去三年里,我参加了全部的投票活动……嘿,以前哪,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我是文盲,还是个穷人。”说到这里,自我暴露了文盲身份的男人用更大的声音向下面的听众们表明自己的立场,“想笑话我的话,随你们的便!就凭整合运动愿意让女人、穷人甚至是我这种文盲来参与管理自己身边的事务这一点,我没有不支持他们的理由。”
“听起来真夸张。”卡萨德小声说着,“不知道圣保罗的支持者又要说些什么呢?整合运动比他们原先的那个宪政往前迈进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