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技术人员还在忙碌着,一条接一条的指令从这里发往圣保罗、由那些既有头脑又有行动力的雇员们转化为现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身为雇主的卡萨德当然也让雇员们承受了过多的风险,而且他既不会遵守巴西的法律也不会遵守葡萄牙的法律,他的一生几乎就是和违法犯罪相伴的。
况且,他有足够的辩词为自己辩解。长期以来未能解决的诸多问题、借着清算圣保罗寡头的名义而实施的层层加税、因种族原因而被直接排除在正常社会之外的外国移民……它们就算不借着这几次工伤事故而引爆出来,迟早也会换个时间爆发的,而卡萨德只是让它提前爆发了而已。从这种角度上来说,整合运动还得感谢卡萨德才行,不然日后问题只会更加棘手。
夜色已深,雨却没有停息的征兆。卡萨德环视左右,见四下无人,独自一人在船舱的走廊里跪下祈祷。
“إدريس،لماذالمتذهبيإلىالفراشبعد؟”
听到说话声的卡萨德念完了最后一段经文,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直视着哈欠连天的同伴。
“我在思考问题,阿里。”他冲着跟自己一起逃出英国人的牢笼又在非洲流浪许久的同伴笑了笑,“欧洲人帮我们赶走了土耳其人,然后他们自己来做主子。以后我们要把他们赶走,但不能再让其他人当新的主子了,不然这一切牺牲全都会白费。”
“可你难道不觉得他们的忧虑都很奢侈吗?欧洲人也是,他们在美洲的这些后裔也是。”阿里仍然对卡萨德所说的许多事物保持着自己的怀疑态度,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些经验对阿拉伯人有用,“身为同一种族、有着同一信仰的人们,不必担心其他种族、其他信仰的人来夺走他们的土地,因而才自己内斗起来。那是他们所特有的生活,我们不应该被这种疾病传染,而且真神和先知也教导我们要团结……不是要在自己人里面制造冲突。”
同胞的疑问让一直以来排斥NOD兄弟会的阿拉伯王子重新审视那些只是被他借用来对付敌人的想法,他自己也不觉得阿拉伯人需要用上那些东西。但是,GLA的理念和NOD兄弟会之间有相似之处,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而且这其中相似的一部分在他死后十年内变得越来越激进了。
“我们要探索我们的方法,我是这么想的。”卡萨德打开舱门,走到外面的船舷旁,举起望远镜指向远方的港口。港口已经完全被黑夜和迷雾吞噬,以至于缺乏航海经验的阿拉伯王子已经再也无法找到它的踪迹了。“但我也一直在思考……谁是我们的朋友,谁又会是我们的敌人。阿里,你参加过伊拉克大起义,也参加过叙利亚大起义,那你觉得那些毫不犹豫地站在英军和法军一侧屠杀同胞的贵族和酋长们……他们配得上让我们去团结他们吗?是他们更有权威呢,还是那千万站起来的【贱民】和奴隶更算得上是我们的兄弟和战友?”
“可是……这么多年了,伊德里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遵循先知的教诲组织我们的部落和社区。”卡萨德今天所说的一切真正地在名为阿里的阿拉伯人中年男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前他说这些时阿里只当这个似乎在欧洲生活过的年轻人在大放厥词,“说句你不愿意听的:你还能比我们的祖先更聪明吗?一千多年啊,抛弃这些东西就会导致我们失去支持,到时候我们只能变成一群游荡在海外的孤魂野鬼。”
“先知遵循真神的指导把阿拉伯人从偶像崇拜者和伪信者手里拯救出来的时候,不是也【违反】了多年来的传统吗?”卡萨德话一出口,顿觉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已经没法收回了,“……时代变了,阿里。时代真的变了,再不做出些改变,我们就会抱着这些传统一起死,到那时候谁来继续光大真神的信条呢?你要指望多少年以后他们大发善心地赐予我们自由吗?自由这东西,可以被剥夺,却没法被赐予。”
说罢,他不再辩解,只是透过望远镜遥望着港口和通过公路和这些港口相连但已经完全隐没在了视野之外的圣保罗。那里正有更多的不满积蓄着,因整合运动大力整顿恶性膨胀的咖啡产业而突然失业的农民和工人会很乐意加入愤怒的人群,等到成千上万人涌上街道、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整合运动的不满时,理由已经不再重要了。整合运动一定会将其视为又一次叛乱的前兆并派出军队和民兵消灭这些叛徒,那时冲突将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整合运动用暴力手段让事态平息下来为止。
是的,卡萨德从来都不认为圣保罗的市民们有能力在整合运动的密切监视之下发动第二次起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事情正如岛田真司所说的那样——正面击溃整合运动是毫无胜算的自寻死路行为——迅速透支巴西的公民们对整合运动的信任从而把局势推到和旧共和国末期相同的状态,反而是相当划算的。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下火苗的卡萨德点燃了比他预想中的最大规模还要大的一场大火:1933年3月1日,【第二次起义】因当天的流血冲突而爆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