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可能。”舒勒抬起头,他那光秃秃的脑袋总会让卡萨德联想到街边乞丐的破碗。不,那些碗没这么干净,能拿到那样一个碗去讨饭的乞丐也算得上是体面人。“不过我最近没有从岛田那里听来和魔法师部队有关的新消息。以他的处境来说,假如事态有变,他是一定会主动和我们联系的。哦,你是因此才特地跑来这里躲避的吗?”
“不是。你还不如猜前几天整合运动的溃败是我一手导演的呢。”卡萨德说起谎话来从不脸红,他又不是靠着说真话在沙漠中活下来的,“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向他确认一下。对了,说起之前的那场溃败,您认为整合运动为什么会蒙受如此大的损失呢?半年多了,他们确实在许多地方吃过亏,但这些家伙往往能在不久之后就连本带利地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收回来,而这一次他们将自己的面子都丢光了。”
“那是麦克尼尔该负责的问题。”舒勒品尝了一口趁着廉价甩卖活动时买来的咖啡,他猜想自己过去要是在巴西买同样档次的咖啡得花十倍以上的价钱才行,“……好喝。啊,麦克尼尔是军事上的专家,跟随他一同在北方战斗的人也是。我想不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能够让整合运动吃这么大的苦头……总不会是像你我这样连跟随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奔波的体力都不具备的普通人。”
无论如何,堂堂陆军中将在视察前线时被当场击毙(还是被坠落的友军航空炮艇砸死)这种丑事无疑让整合运动颜面无光,再多的事后褒奖和追责都不能掩盖他们为自己制造了天大笑话的事实。这场战争上一次出现同等规模意外的时候,还是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总司令部在检查炮弹时因事故而被集体送上天——起义军的指挥官们都怀疑是整合运动的间谍所为。如今整合运动遭受了与之不相上下的屈辱,变相地打破了他们在接连粉碎了南方三州起义军后树立起的高大形象。
光是击毙一名将军是不能改写战局的,正如击毙再多的俄军将领都不会改变当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走向——如果不是尤里·纳尔莫诺夫的惊人之举,或许世界的历史就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有时卡萨德会为那种未知的世界勾勒出不属于他的蓝图:也许盟军会在克里姆林宫里大肆庆祝,又或是俄国人宣布将全球统一,但那些都和他的故乡关系不大。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埃贡·舒勒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第一声惊雷才刚刚响起。他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到窗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条件反射般地扶着眼镜。
“有什么新发现吗?”他看了看还在伏案工作的卡萨德,“我们都要指望你来维持我们和麦克尼尔之间的关系。”
“他们很有本事……嗯,也许我应该说共和军很有本事。”卡萨德谈起了他从麦克尼尔那里听来的消息,“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共和军在他们的控制区自行建造了许多工厂来确保他们能把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仅从这一点上来看,我认为他们比只把战争视为军事问题并且总是妄想着从外部获得武器弹药支援的南方起义军清醒许多。”
“的确,这省掉了你向北方走私物资的麻烦。”舒勒看了一眼手表,返回办公桌前。他又喝了一口咖啡,那些模糊的数字终于变得清晰了不少,思路也连带着明确起来,“但也仅此而已。麦克尼尔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他是那种有能力在别人说不可能的时候把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人。”
“这样说来,我突然觉得他配得上更重要的职务,那样一来他就可以用自己的本事造福更多人了。”卡萨德摘下了耳机,把记录着情报的纸条卷好,“……你真的不担心整合运动来这里搜查吗?城里可到处都有拿着侦测装置的人在乘车巡逻。”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向他们进行了申请,这附近的干扰足以让他们头晕眼花。”舒勒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楼下,那里也存放着一些他自制或从德国带来的重要设备,“而且,他们能有今天还是拜我所赐——这句话太狂妄了,不是很符合做学问的风格,但事实如此。对于那些设备的优点、缺点、盲区……我也许算不上是世上最了解它们的那个人,只是至少在这里我还算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舒勒提议卡萨德去附近一处较为安全的旅馆休息,那里有岛田真司的人看守,整合运动平时也不会去轻易去突袭搜查。谢过了舒勒的大方后,卡萨德直言自己要多获取一些情报才能离开,也许下一次他就没机会来到如此接近整合运动中枢的位置了。
谁知雨越下越大,大到让卡萨德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生长在干旱气候中,后来一度搬迁到处于地中海气候舒适圈的环境里生活,过量的雨水只会让他心生厌恶。看在真神的面子上,如果他还要执意穿着那身表明虔诚的行头、戴着用来遮住脑袋的头巾或小帽,不管他打着一把多大的伞,可怜的阿拉伯王子肯定会在出门之后马上变成落汤鸡,而且那套衣服在未来几天之内大概没有出场机会了。因雨势加大而同样感到了些许不安的舒勒返回窗前眺望着远方,他略微思考了一会,为卡萨德选定了合适的住处。
“年轻的时候,我在实验室里住过很久,最长的一次持续了三个月。”舒勒摩挲着锃亮的光头,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唉,都是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啊。如果那时候我注意保护自己的健康,也许我能多活几年……”
“人的寿命是神赐予的,你不该为此而操心。有着看上去非常健康的生活方式却年纪轻轻就得了恶疾的可怜人也不少,活不过平均寿命的养生专家也大有人在。”卡萨德的语言莫名地犀利起来,却比以往更温和,这可不像他出现在反EU宣传电视节目时慷慨激昂地读着战斗檄文时的癫狂模样,“科学能解释的,当然是科学的事情;解释不了的,全都交给真神也没什么不好……谁还不是求个心安理得呢。”
“你这样说,我就要明确反对你了。”舒勒板着脸,他最受不住有人在他面前拿神学和科学相提并论、把模糊不清的概念一并送入不可触碰的未知领域,“那些人会死得早,可能是因为家族致病基因或环境污染,这些因素也是非常重要的。”说到这里,他的情绪竟然变得有些激动,但这时他终于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同伴】是曾经作为死对头的GLA领袖而不是自己的学生,“……躯体上的懒惰,很容易去克服;思维上的懒惰却没那么容易消除掉。”
“啊,让我们猜猜这条情报内容是什么?”卡萨德愉悦地扯下又一段纸条,仿佛全然没被舒勒刚才的挑衅激怒,“敌人的通讯最近变得更频繁了,我看得出来他们急于消灭盘踞在巴西东北地区的共和军。既然他们用了7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平定南方的护宪起义军,也许他们还要花上7个月甚至更久……”
打扮得和他人并无二致、仅留了一部大胡子充当伪装的阿拉伯王子愉快地走到计算机前,把那长长的纸条送到了输入口处。他等待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发生,连机器本身发出的噪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围着这台计算机走了一圈后,卡萨德终于确定,它已经断电了。
垂头丧气的卡萨德只得去找舒勒,当他又一次拍了拍舒勒的肩膀时,铅笔尖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