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零钱匣里的遗书》

玻璃柜台上的扫码器发出第八十七声"滴"响时,林夏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雪花。她死死攥住收银台边缘,指甲在金属包边处刮出细碎白痕。后颈渗出冷汗,脊椎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这是化疗后遗症第103次发作。

"小姐?"排队的老人敲了敲台面,浑浊眼睛盯着她颤抖的手,"找零。"

"抱歉…马上。"她将止痛片混着矿泉水吞下,摸出两张纸币时,一枚硬币从指缝滚落。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中,她想起三个月前确诊时,医生将检查报告推过来的声音也是这样清脆。

那天诊断室空调很冷,白炽灯在纸面折射出刺目光斑。"胃癌晚期"四个字像四枚图钉,将二十三岁的她钉死在命运黑板上。

"叮咚——欢迎光临。"自动门机械音扯回思绪。林夏抬头瞬间僵住,玻璃门外走进来的男人穿着深灰风衣,肩头落着细雪,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模样。

那时她还是大学新生,在超市打工时遇见来巡查的片区经理程述。男人修长手指叩着货架说"第三排泡面生产日期标签歪了",转头看见她踮脚整理货架的模样,冷峻眉眼突然化开:"需要帮忙吗?"

此刻程述的目光掠过她胸牌时顿了顿,"林夏"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滚过。他身后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娇声说:"阿述,你说给宝宝买什么牌子的奶粉好?"

收银台下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林夏看着女人无名指上的钻戒。三个月前他发来的最后条消息还躺在手机里:"下周我未婚妻从美国回来,你要不要…见见她?"

当时她正趴在马桶边吐血,手机屏幕被血雾染成淡红。

"一共二百七十八元。"她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得可怕。程述递来的黑卡擦过她指尖,五年前他第一次牵她时也是这样冰凉的触感。那天暴雨,他撑着黑伞在校门口等她下班,伞面倾过来的弧度刚好笼住她整个世界。

"林夏。"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左手腕。廉价电子表下隐约可见留置针的淤青,那是昨天第4次化疗留下的纪念品。她迅速扯下袖口,扫码枪在奶粉罐上撞出刺耳鸣响。

深夜十一点交接班时,雪下得更大了。林夏裹紧起球的旧羽绒服,摸出贴身口袋里的记账本。最新页密密麻麻写着:"12月7日,止痛片62元;12月13日,营养针380元;12月20日,假发套230元…" 最后用红笔圈出触目惊心的数字:欠款元。

公交站台长椅积了薄雪,她数着掌心的零钱等末班车。对面珠宝店的巨幅广告屏正在播放婚礼视频,新娘头纱被风吹起的弧度,像极了程述求婚那晚扬起的床纱。那天他捧着钻戒单膝跪地,而她躲在浴室咬着毛巾呕血,冲水声盖过所有呜咽。

"癌细胞转移速度超出预期。"医生的话混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林夏把脸埋进围巾,羊毛纤维间还残留着程述古龙水的味道。上周他醉酒后打来电话,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要分手?你说要攒钱开书店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看着车窗倒影里光秃秃的头顶,轻声说:"是,我嫌你穷。"

刹车声尖锐响起时,林夏正盯着手机日历。距离春节还有17天,医生说的"最多三个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摸着包里给妹妹买的新年毛衣,突然被巨大的恐慌攫住——如果撑不到发年终奖那天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凌晨三点的员工休息室变成现实。林夏蜷缩在储物柜角落,看着鲜血在瓷砖上蜿蜒成河。手机通讯录在颤抖的指尖划过,最终停在"妈妈"。但昨天视频时,化疗掉光的头发还藏在毛线帽里,她说今年业绩好奖金多,要给家里换新空调。

"叮——" 凌晨进货的提示音救了了她。用掉半卷纸巾堵住鼻血后,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收银台抽屉最深处藏着止痛针,针头扎进静脉时,她想起程述说最怕打针的妹妹。那个总喊她嫂子的小丫头,现在应该学会自己扎辫子了吧?

春节前最后一周,超市挂满红灯笼。林夏在促销台摆巧克力时,看见程述扶着孕肚明显的未婚妻选购年货。女人拿起她刚整理好的进口车厘子,鲜红汁液染透包装袋,像极了她今早在洗手间吐出的血块。

"称重台在右边。"她听见自己说。程述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如纸的脸,最终停在对方隆起的小腹。五年前樱花树下,他曾把耳朵贴在她平坦的腹部笑说:"以后我们的孩子…"

称重机吐出价格标签时,林夏突然剧烈咳嗽。程述下意识伸手要扶,被未婚妻挽住胳膊:"阿述,宝宝踢我了。" 他缩回的手落在孕妇肚子上,温柔得像当年抚摸她发顶的模样。

除夕夜,林夏在员工休息室吃泡面。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喊着倒计时时,她终于拆开诊断书,在背面写下:"欠王姐的五千块在更衣柜蓝色外套内兜,妈妈的翡翠镯子当了三万二,记得赎回来…"

最后一笔没写完,钢笔从指间滑落。玻璃门外炸开的烟花照亮收银台,零钱匣最下层藏着23张未送出的书店设计图。第一张右下角有程述的字迹:"等结婚后,我给你开全市最大的书店。"

清晨来换班的同事发现她时,霜花正爬上她睫毛。手机屏幕定格在短信界面,昨夜23:59分发出的最后一条是:"新年快乐,要当个好爸爸。"

程述冲进医院时,白布正缓缓盖上她的脸。护士递来染血的记账本,最后一页夹着化疗同意书,家属签字栏赫然是他五年前的字迹:"关系人:丈夫程述。"

太平间外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林夏藏在储物柜深处的日记本里,最后一页画着穿婚纱的简笔画,旁边写着:"今天偷偷去试了婚纱,虽然头发掉光了,但头纱放下来就看不见啦。可惜医生说我等不到夏天了…"

窗外又开始飘雪,收银台零钱匣里,一枚硬币粘着干涸的血迹。那是她生命最后时刻,用止痛针管在金属表面刻出的、未来得及送出的婚戒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