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是在医院走廊。消毒水混着铁锈味的穿堂风里,十五岁的小雨攥着作文竞赛奖状蜷缩在长椅上,蓝白校服袖口沾着建筑工地的石灰粉——那是他昨夜咳血时弄脏的。
"爸,我把《我的工人父亲》念给评委听了。"小雨把奖状展开,标题下方印着鲜红的"特等奖","他们说这是近十年最动人的作品。"她的手指抚过纸上被泪水晕开的墨迹,那是老陈在工地通宵赶工时,她趴在集装箱板房写的:"父亲的手掌布满裂痕,像干涸的河床..."
老陈别过头剧烈咳嗽,掌心猩红点点溅在水泥地面。三个月前查出尘肺病晚期时,工头塞给他两万块封口费:"老哥,这病闹出去整个工程队都得停工。"他想起妻子肝癌住院的账单,默默把诊断书撕碎咽下。
深夜的工地像头钢铁巨兽。老陈吊在32层脚手架焊接钢梁,安全带早被工头克扣换成麻绳。寒风裹着金属碎屑灌进肺里,他想起今早医生的话:"最多三个月,现在住院还能..."手机震动打断回忆,是妻子主治医师的短信:"陈雨妈妈今晨病危。"
焊枪火星突然爆裂,老陈恍惚间踏空坠落。意识消散前最后听见的,是腰间麻绳断裂的脆响,和手机里小雨带着哭腔的留言:"爸,妈走了..."
当工友们发现他时,老陈正以扭曲的姿势挂在七层安全网上。肋骨刺穿胸腔,却还死死攥着沾血的塑料袋——里面是给小雨新买的粉色书包,拉链上挂着生锈的平安符。工头啐了口唾沫:"晦气,把网兜割了扔远点。"
昏迷三天后,老陈在ICU听见女儿的声音。"医生说您肺里全是水泥灰..."小雨把脸贴在他缠满绷带的手上,"为什么不告诉我?"监测仪发出刺耳鸣响,他翕动着龟裂的嘴唇,氧气面罩蒙上白雾:"书包...夹层..."
那夜暴雨倾盆,小雨颤抖着拆开书包内衬。掉出的是存折、卖血单据和日记本。最新一页墨迹未干:"闺女,爸撑不到你中考了。床底铁盒有给妈的住院费,别怪工头..."字迹在某个笔画突然中断,晕开大团褐色的血渍。
殡仪馆里,小雨抱着骨灰盒读日记:"3月8日,咳血不敢让闺女看见,把脏衣服藏进水泥袋;4月15日,工头让顶包新来的孩子摔伤,多给五百..."读到最后一页时,她突然发疯般撕开父亲寿衣——布满青紫瘀伤的躯体上,心口处纹着歪扭的小花,正是她七岁时在作文本画的"爸爸的奖章"。
葬礼当天,开发商送来花圈,挽联写着"因公殉职"。小雨把存折摔在工头脸上,数字精确到.6元——那是老陈预支的十年工资。她翻开沾血的日记本,在尾页续写:"爸,我把工地违规证据交给记者了。"
雨幕中的塔吊依然在转,像只永不停歇的金属蜘蛛。小雨把平安符系在书包上,走向劳动仲裁局。书包里装着父亲的安全帽,内侧用粉笔写着:"闺女,春天记得把妈的月季移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