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冬夜没有糖葫芦》

陈默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嘴里时,保安亭的玻璃正蒙着厚厚一层霜。他呵了口气,用袖口在玻璃上擦出硬币大小的透明窟窿,远处住院部顶楼的红十字在风雪里明明灭灭,像极了他女儿小雨高烧时滚烫的脸。

"36床家属,该续费了。"护士第八次来催缴时,陈默正蹲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翻找。前天有个老太太把整盒没拆的降压药扔了,他偷偷揣在兜里,想着能卖给收废品的张老头换二十块钱。消毒水混着剩饭的酸腐味钻进鼻腔,他听见自己胃袋发出空洞的呜咽。

"爸爸,我想吃糖葫芦。"三天前小雨蜷缩在病床上说这话时,化疗后的头发正大把大把落在枕巾。陈默攥着被洗褪色的工装裤口袋——那里躺着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是替业主王太太扛五箱矿泉水挣的外快——终究没舍得买那串十五块的糖葫芦。此刻他盯着ICU紧闭的门,那串裹着冰糖的山楂仿佛悬在眼前,红得刺眼。

保安巡逻车的远光灯扫过灌木丛时,陈默的膝盖还在渗血。三小时前他拦下三个翻墙的混混,后腰挨了记铁棍。物业经理叼着烟骂他多管闲事:"监控早坏了,你当自己演警匪片呢?"说着甩给他张《自愿离职协议》,"医药费自己担,别给公司惹麻烦。"

他瘸着腿走到医院后巷,在24小时自助银行里铺开捡来的硬纸板。自动门每次开合都卷进雪花,他蜷缩着数药盒里的白色药片: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症药还剩7天量,小雨的止疼片只剩3粒。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养老院发来照片:母亲抱着破旧的毛绒熊,那是小雨周岁时的玩具。

"陈师傅!1203业主投诉你偷快递!"三个月前的暴雨天,经理把监控截图摔在他脸上。画面里他浑身湿透地抱着纸箱,那是王太太网购的进口猫粮。当时他急着帮业主抢救快被雨水泡烂的箱子,却忘了监控拍不到纸箱内侧的防水膜。当月工资被扣掉八百,他蹲在车棚吃泡面时,听见王太太在业主群发语音:"穷酸样,活该当看门狗。"

母亲走失那晚,陈默刚给小雨输完最后200cc血。养老院来电话时,他正看着暗红色的血袋发呆,想起小时候母亲卖血给他交学费的模样。监控显示母亲穿着单衣走进风雪,怀里还抱着那个褪色的毛绒熊。警察找到人是在三天后,护城河冰层下的遗体蜷缩成胎儿状,法医说她是自己走进冰窟窿的。

火化那天,陈默攥着骨灰盒蹲在医院厕所。隔板外有人在讨论学区房,他盯着瓷砖裂缝里干涸的血迹——昨天有个醉汉在洗手台呕吐,他帮忙清理时发现对方是某公司高管,随手塞给他两张钞票,刚好凑够今天的殡仪馆停车费。

"你女儿情况恶化,需要上ECMO。"医生递来的缴费单在颤抖,陈默盯着那个数字,想起上周在工地扛水泥的夜晚。包工头说好给三百,最后只扔了张假钞。他摸着口袋里冰凉的金属,那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钥匙,能打开老家阁楼那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藏着父亲矿难赔偿金的存折,二十年前就被叔叔骗走了。

最后那班夜巡,陈默在监控死角站了很久。远处商业街的霓虹倒映在结冰的喷泉池里,像极了小雨画过的彩虹。他想起女儿做完骨髓穿刺那天,苍白的小手抓着他长满老茧的拇指:"爸爸的手好暖和。"此刻他的指尖正摩挲着水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蓝。

当警笛声响彻住院部时,陈默的血正顺着十九层逃生通道蜿蜒而下。他最后看见的是手机屏保照片——小雨五岁生日那天,他们坐在拆迁的废墟上分享半块奶油蛋糕。而同一时刻的ICU里,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护士翻开小雨的枕头,发现用蜡笔画的全家福背面写着:"等爸爸买糖葫芦回来。"

雪在下葬那天停了。两具无名遗体在殡仪馆躺了七天,直到收废品的张老头认出骨灰盒里那件手织毛衣——陈默母亲临终前熬夜赶工的,袖口还留着治疗仪烫焦的痕迹。新来的保安在巡逻时嘀咕:"听说以前那傻子为救业主女儿残废了?"另一个嗤笑:"物业早把监控记录删了,死无对证。"

商场门口的糖葫芦摊换了LED灯牌,鲜红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穿玩偶服的人偶在派发传单,雪花落在它僵硬的微笑上,很快融化成水渍,像极了陈默工牌照片里褪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