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雨丝像细密的银针,扎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陈海生摇下车窗,冷风裹着水汽扑进来,他摸出烟盒抖了抖,只剩最后一支了。副驾驶座上摆着褪色的粉色书包,拉链上挂着一只塑料小熊,被颠簸的路面震得微微摇晃。后视镜里映出他凹陷的眼窝,四十岁的人,头发已白了大半。
“师傅,能去城西儿童医院吗?”
后座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陈海生手一抖,烟灰落在裤子上烫出个小洞。他回头瞥见个裹着旧棉袄的女人,怀里蜷缩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面色青白如纸,呼吸时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杂音。
他掐灭烟头,踩下油门。
女人在啜泣中絮叨,说女儿的白血病又复发了,丈夫半年前工地坠亡,赔偿金全填了医药费。陈海生没接话,只是把暖风调高了两档。后视镜里,小女孩的睫毛在惨白的面庞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让他想起雨晴最后一次化疗时的模样——也是这样安静地蜷在后座,怀里抱着同款粉色书包。
计价器的数字跳到87元时,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后视镜里的小女孩开始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粉红色泡沫。陈海生猛地打方向盘冲进应急车道,抓过后排的急救毯裹住孩子,手指触到滚烫的额头时,记忆突然撕裂般疼痛——去年冬天,雨晴就是在这样的抽搐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坚持住!拐个弯就到!”他嘶吼着闯过三个红灯,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幕。后座传来指甲抓挠皮革的刺啦声,接着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急救室的蓝光刺得人眼眶发酸。女人瘫坐在长椅上,攥着缴费单的手抖得像风中枯叶。陈海生盯着单子上“预缴五万”的字样,摸出银行卡时指尖划过内袋里硬邦邦的诊断书。三天前医生指着CT片上的阴影说:“肝癌晚期,最多三个月。”
ATM机吐出最后一叠钞票时,雨晴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开:“爸爸,小熊说它冷。”他死死抓住取款机边缘才没栽倒。那只塑料小熊还挂在书包上,而书包的主人,已经在城南公墓睡了378天。
女人跪下来磕头的声音惊动了护士站。陈海生逃似的钻进车里,却发现副驾驶座上多了个皱巴巴的作业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歪扭的铅笔字刺进眼底:“3月15日,爸爸今天咳血了,我要快点长大当医生。”本子最后一页夹着张超市小票,购买清单上清一色的止痛药和方便面,日期是雨晴走的那天。
雨砸在车顶的声音忽然变得震耳欲聋。他发疯般翻找储物格,终于摸出半板褪黑素,混着隔夜的凉水吞下去。后视镜里,医院惨白的灯光渐渐晕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那晚急救室门楣上永远熄灭的绿灯。
再次睁眼时,仪表盘显示凌晨五点十七分。微信弹出十三条语音,房东催缴房租的骂声夹杂着幼犬呜咽——上周捡的流浪狗还在后备箱纸箱里。陈海生拧开矿泉水浇在脸上,冰凉的水流顺着手腕浸透诊断书,墨迹晕染成狰狞的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