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胎是个儿子,已经三岁多快四岁了。小东西淘气得紧,撵鸡追狗,简直一刻也闲不住。但阿吉叔却宠得很,每次都护着不许自己揍他——在杨作模糊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闯祸时,阿吉叔动手揍可没见犹豫过呢!唉,隔辈疼,不论汉苗都一样的。妻子又怀上了一个,杨作决定这阵子多进山几趟,每次也多待两天,多打些猎物,吃不掉的洗剥干净用烟熏了吊起来存着。再过两三个月妻子行动不便时便多在家陪陪她,分担些家务。这次的收获非常不错,竟套住了一头半大的野猪!杨作腰间挂了四只肥肥的竹鼠和一对山鸡,扛着百十斤重的野猪兴冲冲地回家。
隔了几座山,杨作便发现寨子的方向冒出的滚滚黑烟。
抛下肩上的野猪,也顾不得甩来甩去的腰间那些猎物,杨作疯了一样跑回寨子……然而,一切都晚了。
寨子里满地的死人。
小主,
冒着灼人的热浪冲进燃烧的竹楼,杨作发现妻子的小腹被剖开,未成形的胎儿被扯出来一团模糊地挂在体侧。妻的下体赤裸着,嘴角在汩汩地向外涌着连串血泡。苗家女很顽强,人还强撑着吊着一口气。杨作知道,她在等自己。抱着妻子跑到外面,认出杨作,妻子的眼睛猛地亮了亮,头一歪,便死在了自己怀里。
阿吉叔死在土路上,头被劈开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苗刀。阿吉婆头下脚上地死在楼外踏脚的竹梯上,上半身扑在楼前的青石板上,衣服冒着烟却没有起火,身下汪着好大的一滩黑红色。他家的竹楼已全然烧塌,那段短短的竹梯还在燃着,火苗将阿婆的两条腿烧灼得焦黑,皮肉爆裂开来,黑色的是焦糊的肉,白的是骨。
杨作在寨子外面的一根尖木桩上找到了被穿腹而过悬在那里张着手脚已经僵硬的儿子。杨作将儿子轻轻放到妻子身旁,伸手向他小小的脖颈处探去,摸到那根红绳,将妻子给儿当作护身符的那枚铜钱一起取下,塞进宽宽的腰带。
寨子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作在哭。
逃走又返回寨子的人在哭。
望见浓烟,外出打猎、采药奔回寨子的人在哭。
这个寨子里的人大都姓奢。
老大王故去以后,奢崇明和奢崇周二位头领在打仗不假,但杨作生活的这座小小苗寨并没有被波及更没有参与。不用问,这些遭天谴的孽事是汉人的官军干下的:年轻一点的死者,头颅都被割了去——只有他们会用良民的首级换赏钱!
深山里这座小小的,与世无争的苗寨竟遭如此横祸,这是为什么呢?
杨作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