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就陷在贪嗔痴爱之中,就像陷在污泥里一样,怎么能跳出这尘世的束缚呢?如今我才明白‘聚散浮生’这四个字的含义,古人说过这句话,却没能提醒到任何人。如果要讲人品根基,又有谁能达到太初那种纯净的境界呢!” 宝钗说:“你既然提到‘赤子之心’,古圣贤认为以忠孝为‘赤子之心’,而不是以遁世离群、与世间毫无关联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公孔子,他们时刻都把救民济世放在心上,所谓的‘赤子之心’,不过是‘不忍’二字。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忍心抛弃天伦之乐,这算什么道理呢?”
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求巢父、许由那样的隐士,周武王、周公也不强求伯夷、叔齐改变他们的志向。” 宝钗没等他说完,就说道:“你这话就更不对了。如果古来都是巢父、许由、伯夷、叔齐这样的人,那为什么现在人们还把尧舜、周公、孔子称为圣贤呢?况且你把自己比作伯夷、叔齐,这就更不像话了。伯夷、叔齐生在商朝末年,有很多艰难的处境,所以才选择托身而逃。如今身处圣明之世,咱们世代蒙受国恩,祖父辈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况且你自出生以来,从去世的老太太到老爷太太,都把你视如珍宝。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自己好好想想对不对。”
宝玉听了,没有回应,只是仰头微笑。宝钗又劝道:“你既然已经理屈词穷了,我劝你从此把心思收一收,好好用功读书。只要能考中一个功名,就算以后不再追求什么,也算是没有辜负天恩祖德了。”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考中一个功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说的‘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倒还说到了点子上。” 宝钗还没来得及回答,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那些古圣先贤的道理,我们也不太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辛辛苦苦地跟着二爷,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按理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但二爷您也该体谅体谅我们。
况且二奶奶在老爷太太面前为二爷尽了多少孝道,就算二爷不把夫妻之情当回事,也不能太辜负了大家的心意。至于神仙那一套,更是谎话,谁见过有神仙下凡来到凡间的呢!哪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胡话,二爷您就信以为真了。二爷您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的话还重要吗!”宝玉听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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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正打算继续劝说宝玉,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吗?”宝玉一听,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身来,微笑着说:“你进来吧。”宝钗也跟着站了起来。 贾兰走进屋,脸上洋溢着笑容,恭恭敬敬地向宝玉和宝钗请安,又问候了袭人的近况,袭人也同样回问了他。之后,贾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宝玉,说道:“叔叔,这是爷爷派人送来的信。”宝玉接过书信,看了之后,说道:“你三姑姑要回来了。”贾兰说:“爷爷在信里都这么写了,那肯定是要回来的。”宝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贾兰接着问道:“叔叔,你看到爷爷信后面写的,让咱们好好念书了吧?叔叔这段时间,只怕都没怎么写文章吧?”
宝玉笑着说:“我也打算写几篇文章,熟悉熟悉手感,好去考个功名。”贾兰说:“叔叔既然这样,那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一起写,也好去参加考试,不然到时候交了白卷,可就惹人笑话了。到时候不光笑话我,连叔叔您也会被人笑话的。”宝玉说:“你也不至于这样。”
说着,宝钗让贾兰坐下。宝玉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贾兰侧身坐了下来。两人开始谈论起文章,越聊越投入,脸上渐渐露出喜悦的神情。宝钗见他们爷俩谈得这么高兴,便回到了里屋。她心里暗自琢磨,看宝玉现在的样子,或许是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时,他单单认可了“从此而止”这四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宝钗心里有些犹豫,而袭人看到宝玉愿意谈论文章,还对参加考试表现得很积极,心里暗自高兴,心想:“阿弥陀佛!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得像讲四书那样认真起来了!” 这边宝玉和贾兰继续谈论文章,莺儿泡了茶送过来,贾兰连忙站起来接过。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关于考试的规矩,以及邀请甄宝玉一起参加考试的事情,宝玉听后,似乎也很乐意。
过了一会儿,贾兰要回去了,便把书信留给了宝玉。 宝玉拿着书信,笑嘻嘻地走进来,递给麝月让她收好,然后又出去把那本《庄子》收了起来,还把几部自己以前最得意的书,比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的,叫麝月、秋纹、莺儿等人都搬出来,放在了一边。 宝钗看到他这番举动,觉得十分奇怪,便想试探一下他,笑着问道:“不看这些书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把它们搬开呢?”宝玉说:“我如今才明白过来,这些书都不算什么,我还想一把火烧了它们,才觉得干净。”宝钗听了,心里更加欣喜。
这时,只听见宝玉嘴里轻轻吟诵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没太听清楚,只听到了“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里又开始犯起了嘀咕,不知道宝玉到底是怎么想的,便想再观察观察他接下来的表现。 宝玉随后吩咐麝月、秋纹等人收拾出一间安静的屋子,把那些语录、名稿以及应制诗之类的书籍都找出来,放在静室里,自己则真的开始静下心来,认真用功读书。看到宝玉这样,宝钗这才放下心来。
袭人看到宝玉的这些变化,觉得真是从来没听说过,也从来没见到过,便悄悄地笑着对宝钗说:“到底是奶奶说话有分量,只这么一路劝说,就把二爷劝明白了。只是可惜稍微晚了点儿,离考试的日子太近了。”宝钗点头微笑着说:“功名自有定数,能不能考中,倒也不在于用功的早晚。只希望他从此一心走正道,不再沾染从前那些不好的想法,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宝钗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便小声说道:“他这次悔悟回来,固然是好事,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担心,怕他又犯了以前的老毛病,和女孩儿们来往过于密切,这可不好。”袭人说:“奶奶说得对。二爷自从信了那个和尚,才和这些姐妹疏远了;如今要是不信和尚了,真怕他又会像以前那样。
我觉得奶奶和二爷平时交流不多,紫鹃又走了,现在屋里就剩下她们四个丫头。这里面五儿有些狐媚,听说她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说要把她领出去嫁人,不过这两天她还在这里。麝月和秋纹虽然没什么别的问题,但二爷那几年也有些调皮。如今算起来,只有莺儿二爷不太在意,而且莺儿也稳重。我想以后倒茶送水这些事,就让莺儿带着小丫头们去做就够了,不知道奶奶觉得怎么样?”宝钗说:“我也在考虑这些事,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从那以后,宝钗便安排莺儿带着小丫头服侍宝玉。 宝玉自从开始用功读书,就整天待在房间里,每天只是派人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听说宝玉现在的情况,心里的欣慰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到了八月初三,这一天是贾母的冥寿。宝玉一大早过来磕头拜祭,之后便回到了静室。吃完饭后,宝钗、袭人等人和众姐妹一起,陪着邢夫人、王夫人在前面的屋子里闲聊。宝玉独自在静室里,端正地坐着,闭目沉思。忽然,莺儿端着一盘瓜果走进来说:“二爷,这是太太让人送来给您吃的,这是老太太爱吃的点心。”宝玉站起来答应了一声,又重新坐下,说道:“放在那儿吧。” 莺儿把瓜果放下后,悄悄地对宝玉说:“太太在那边夸您呢。”宝玉微微一笑。
莺儿又说:“太太说了,二爷这么用功,要是这次考试中了,明年再中个进士,做了官,老爷太太这么多年的盼望可就没有白费了。”宝玉只是点头微笑。 莺儿忽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的时候,宝玉说过的话,便说道:“要是二爷真的中了,那可真是我们姑奶奶的福气了。二爷还记得那年在园子里,您让我打梅花络子的时候说的,我们姑奶奶以后会带着我到一个有福气的人家去。如今二爷要是有了功名,那可就是有福气的人了。”
宝玉听到这里,心里又有了一些波动,但他连忙收敛心神,定了定情绪,微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是有福气的,你们姑娘也是有福气的,那你呢?”莺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勉强说道:“我们不过是当一辈子丫头罢了,能有什么福气呢!”宝玉笑着说:“要是真能一辈子当丫头,你这份福气可比我们大多了!”
莺儿听宝玉这么说,觉得又像是在说疯话,担心自己勾起宝玉的旧病,便打算离开。这时,只见宝玉笑着说:“傻丫头,我告诉你吧。” 不知道宝玉又会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