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火寒食,这是人类的古老传统。几乎在任何一颗有人类居住且有季节更迭的星球上,都可以看到类似的节日(尽管仙舟联盟早已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季节更迭,但传统还在)。如果对比这些域外文明中的节日民俗,我们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共性。
在斯特克克,人们会在播种季开始前七天禁止用火,仅食用冷餐。传说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反抗侵略英雄,敌人得胜后她因叛国罪被处以火刑,直到五十年后才得以平反。
在玉川上水,人们会在寒潮结束后禁止用火,仅食用冷餐(不过这个风俗在玉川上水高度城市化以后完全消失了)。传说这是为了纪念因抗税绝食而死的二十三位农民和一位地方父母官。
在第七新塞尔柱,人们虽然不会在春分前夜禁止生火,但会煮制大量鸟蛋(仙舟人也会),以供节日当天享用,这同样也是改火寒食的一种遗存。传说这是为了纪念一位被奸臣害死的忠志之士。
从以上这些例子中不难看出,包括禁火节在内的所有这些改火寒食的节庆,归根结底都是在冬日(昼短夜长)终结之时迎接春日(昼长夜短)的仪式。禁止火源是为了迎接自然界的恒星,食用鸟蛋则是因为它象征了恒星(浑圆的、孕育了生命的、可飞上苍穹的、鸣叫预示着朝阳的)。
事实上,尽管这世界上有诸多节日,但如果我们追溯这些节日的起源,会发现古人都是相当单纯的,他们只关心三件事——何时有阳光、何时有雨水、我们冤死了什么好人。
在各种各样的历史文献中,文人和史学家都不遗余力地构建出这样一种历史叙事:曾有一位英雄为对抗神降时代的贵胄而深陷冤狱,这位英雄后来被放出囚牢,与燧皇合作,以身陨为代价摧毁了造翼者的攻势,而祂此后升格成了帝弓司命。
现在,让我们姑且搁置那些关于帝弓起源的学术争议,谈论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人们总是将各种古已有之的节庆,附会到那些被冤死的好人身上?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面对横暴的、撒谎的、可以篡改真理的、将历史笼罩在黑暗中的强权,普罗大众总是显得那样渺小而无助——但凡人有凡人的武器,他们将英烈的事迹抽象成对正义的颂歌,再将这首颂歌附会到关于阳光和雨水的仪式上,使它们重新被铸造成了一个崭新的故事。
这样一来,除非当权者可以使恒星熄灭、使雨水蒸发、使季节不再更迭、使禽鸟不再鸣叫,否则他们就永远无法禁绝这首正义颂歌的承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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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太奶奶有云:「平生不见朱明火,飞遍星海也枉然」。
哈哈,现在想来,她老人家类似这般文墨不通(这是可以说的吗?)的口头禅真的很多很多。什么「平生不见塔拉萨水晶宫」「平生不见庇尔波因特」「平生不见螺丝星」等等等等……总之,被她夸过的地方多半有值得飞去一看的奇景,如果这地方是联盟自己的地盘,那对飞行士来说更是没有不去的理由了。
但在被强行派去那儿前,朱明仙舟在我心目中始终是个能不去就不去的地方——要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先入为主,觉着这就是个遍地高温,处处着火的大锻炉。
咱从受训第一课起,就被天舶司教官耳提面命「毛多弱火」。出任务往返要喷涂辟火油膏那是狐人飞行士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你就说我怵不怵「朱明」仙舟吧?
但被派往朱明的日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曜青「鹤羽卫」在欧文利等星球周边与丰饶民的战事胶着,延阻了主力的攻势。军务厅将我和其余十二人组成使节团,塞进一艘运输天艟,送往「朱明」请求援兵和军器。
隔着舷窗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想像中的这座大锻炉——不,它根本和锻炉毫无关系。朱明仙舟犹如一株精雕细镂的黄金泽芝,巨大伸展的发光箔叶围绕作为主干的锥形天城渐次展开,沐浴在一颗淡蓝恒星的光芒下,一派宁定祥和。
「这…也是仙舟?怎么看也和学会记录里描述的『天上楼船』毫无关系啊。」一旁来自博识学会的交流学者半是感叹半是问询地看向我,顺便道出了我的心声。
「是啊,看来打造这艘船的工匠师傅们,不仅是形式自由派,还是定义自由派。」我打了个哈哈,毕竟已经过了七千多年,最初启航的那些巨大移民船早已被其上的居民改造的面目全非了。(哲学上有个类似的命题,叫什么来着?波尔卡之船?不对,也许是螺丝修斯之船?)
小主,
也不怪她,人们对于没去过的地方总是怀有先入为主之见,我不也这样吗?
想象中的朱明仙舟是个粗笨的大锻炉,到处飞溅着火星,还有肌肉贲突的工匠师傅们梆梆敲打锻锤——对不住,我飞了太多低文明的世界,全然忘记了仙舟的工造技术有多发达了,而朱明是诸仙舟中最擅工巧的那一座。
在踏入「光明天」的星槎港口时,这一点感受尤为鲜明:踏进这里时凉爽得像是浸入一潭池水。光线被滤了一遍,流淌成舒适的蜜色。巨大的星槎渡航平台似是以一整块大到没边的月长石雕凿而成。更叫人咋舌的是,构成这座建筑的桁梁骨架全都天衣无缝地嵌在这座港口中——仿佛是从矿石肌理中自然生长出来的金属经络。
毫无疑问,这种对匠艺自豪又任性地展示是刻意为之,只为了扭转外人初来乍到前对朱明仙舟的诸多无端想像。
而被派来迎接使团的工造司师傅领头的是一个外表仅有十几岁的娃娃。
「怀、怀炎师傅派我在此接候诸位……」
这把怯生生的稚嫩嗓音,也不是尖耳朵,显然不是发育迟缓的持明「老小孩」。这么说起来,他应该是怀炎大人的私淑弟子,不知他从哪儿捞出来的天才小娃娃。
「朱明工造司匠人…应星,见过使团各位大人。怀炎师傅为了整备军器的活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派我来接待你们。其实…我手头活计也很多,又不像仙人们能活很久,所以,请各位快些随我来,咱们把流程交接完毕吧。」
这个接待我们的小小匠人,竟是个短生种?我已经惊讶的有些疲惫了。朱明仙舟到底还打算怎么出我意料呢?
(其二)
名唤应星的孩子是个外来求艺的短生种。一路上我花了些时间和这害羞的小子深入攀谈,才问出他的来历(他看起来有些缺乏自信,但小孩子还是得多加鼓励才肯和你交心啊)。
正如求药使们会络绎不绝地奔向罗浮而去,对渴望求学治艺的人来说,朱明是不逊于庇尔波因特和螺丝星(也许还有其他什么技术圣地我不知道)的匠作学府。从星海各处来到朱明求取技术的化外民不可计数,他们中大多数都会在学成后回归故里,将知识传播给同胞们。但应星不同,他已无家可归。
他的故乡被步离人的舰队摧毁,转化成了武器牧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样的结局,这个孩子的血亲同胞会成为毫无尊严的块肉,成为那些山一般的器兽的养料。于是这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在抵达仙舟后,就只为一个目标努力:他努力学着为云骑铸造武器,发誓要将那些恐怖的妖孽斩草除根。他很了不得,小小年纪竟然获得了匠人资格的认可。
「不过……司部里的其他仙人师傅都说,我还远远不够。」
「不是缺了劲头,也不是缺了心眼……」
「而是,我没法像他们那样活很久很久……我能学到的知识始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