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兴木然地看起了天花板。
呵,都不在了啊!
1937年底,黄国兴在武汉陆军临时医院,再次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小鱼儿。
两人分别时还穿着单衣,再次重逢已经是隆冬腊月,更别提黄国兴已经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杨婉瑜看着他头上缠着绷带,胳膊打着吊板,靠在病床上,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半是欢喜,一半是心疼。
他受伤了,可至少,他还活着。
“国兴~”
“小鱼儿”
杨婉瑜小心地扑进了黄国兴的怀中,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带着颤抖地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黄国兴在战场上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他极力控制着,但还是没忍住,这一刻他崩溃了,泪水顺着眼角溢出。
“没什么,都是小伤,我还好,就是,很想你。”
“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杨婉瑜失声痛哭,这一刻,她后悔了,什么家国,什么民族,全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想着心中的爱人能够平平安安。
黄国兴嘴唇蠕动,几次张开,都没能说出话来,再次见到小鱼儿,他的内心难言激动,尤其是小鱼儿那句,不要分开。
他多想对婉瑜说出那句,咱们走吧,跟我回美国。
黄国兴知道,这一刻只要他说,他的小鱼儿一定会跟他走,跟他离开这个战火纷飞的祖国,这不就是他最初的想法嘛。
可他张不开嘴。
他不能。
因为他欠的账太多了。
张锡孤、沈崇诲、阎海文,高队长、张教官一张张战友、老师、长官的笑脸。
还有用自己的生命把他换回来的那几十位陆军兄弟。
都是他欠下的。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能用力地抱住了小鱼儿,体会这难得的重逢。
除了前线的战事,一切仿佛都好了起来,武汉远离前线,成了所谓的大后方,黄国兴在医院养了三个月的伤,小鱼儿也跟着学校在武汉安顿下来。
黄国兴伤好后,返回了部队,但因为手臂受过伤,并没有直接分配在一线,又因为他是淞沪抗战期间,为数不多的,存活下来的精英飞行员,他当了临时教官的任务,教授空军新招收的飞行员战场经验。
果党在1937年底跟苏联签署了《两国互不侵犯条约》,并且从苏联获得了2.5亿元的贷款,采购了一大批军事物资。其中就有大量的苏联飞机,伊-15,伊-16。
为了统一后勤,这些飞机通通配属了一线作战单位,黄国兴的座机换成了从库房里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美制霍克75(p-36)。
在武汉的这几个月,可能是他跟小鱼儿开战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两人在武汉临近江边的地方,租下个小院子,一切都按照杨婉瑜的喜好,布置得很温馨,就像家一样难得的过起了两个人的小日子。
黄国兴每周在飞行基地带学员,周末回家,杨婉瑜正常去学校上课,教学生,他们有时一起一起做饭,有时一起在江边散步,还有时一起去城中的集市逛逛,给婉瑜买一些她最喜欢的小零嘴。
小鱼儿再次扬起的笑脸,就是黄国兴的全部,他想最后再陪陪她。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平静仅仅是暂时的,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果然,好景不长,1938年5月,R军攻下了徐州,为了迫使果党政府投降,开始了针对武汉的布置,空袭再次开始了。
其实早在1938初,果党政府就已经迁都重庆了,并将四川化作了整个抗日战场的大后方,但因为需要转移的人员物资太多庞大,只得先期转移了少数必要的政府职能部门,还有相当多的政府机关,重要机构,包括学校、教师、医生、科学家等社会砥柱,滞留在武汉,正在按照优先级分批分期的向四川转移。
人还好说,奈何是各地迁来的工厂机器设备。
当时撤到武汉的有众多军事工厂比如从南京转移来的金陵兵工厂,还有武汉当地的汉阳铁厂等均是中国最重要的钢铁军事工业。
这时候的武汉,准备内迁的企业多达256家,占当时全国内迁工厂总数的55%,这些人员、设备和工厂一旦落入敌手,不但会致使本就薄弱的中国军事工业遭到惨重打击,更是会资助日军实力,使双方的军事装备差距进一步拉大,恶化整个抗战形式。
这些庞大的东西,想要转移进四川这个大后方,是非常费劲的。
那个年代,川汉铁路因为历史原因一直也没贯通,想要入川,最好的办法就是走长江水路。
而武汉,宜昌,作为这条蜿蜿蜒蜒长度1300公里水路上的停经点,汇聚了大量的人员和物资。
R军开始向武汉步步紧逼,大撤退再次开始了。
同年6月,武汉会战打响,机场不能直接设置在前线,黄国兴带着婉瑜随部队转移到了宜昌,同时武汉城内的政府机关,工厂设备,人员也都来到了宜昌这座长江之上的小城。
这时候,情况更比南京时紧急,因为只有这一条水路,全国各地的单位跟人员都要撤,杨婉瑜所在的师范大学撤退序列就想对靠后了。
黄国兴这边也没有办法,空军部队再次出动,掩护武汉战场的天空。
但空军不像陆军,技术性更强,不是训练三两个月就可以升空作战的,即便是勉力升空,在敌方有经验的飞行员下,也是送菜的结果。
仅仅一个多月,空军积攒了小半年的家底,再次挥霍一空,黄国兴带出来的学员大多也都牺牲了,R军已经几面包围了武汉,他们知道武汉身后不远的宜昌汇聚了中国仅剩的工业设备跟人才,正在紧锣密鼓的转移撤退,他们派遣空军开始展开对宜昌的轰炸。
航空队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宜昌大撤退的进行。黄国兴也再次披挂上阵,驾驶战机保卫宜昌的天空。
R军的飞机平均每隔一天前来轰炸一次,而且机群的规模越来越大,这就说明R军的前线机场越来越近。
这期间,他的座机已经换过一回,他又打了两下敌机,成为了拥有6个击落记录的王牌飞行员。
但黄国兴身边的战友,每天都有人牺牲,航空队现在每天能够升空的战机只剩下个位数了。
他最近晚上时常做梦,梦到张锡孤,梦到沈崇诲跟阎海文,还有高队长、张教官和那几十位陆军兄弟。
这天,黄国兴几番思索之下,还是找来了李教官,请他喝了一顿酒,并且把自己的东西装进了一个小箱子递给了他。
“教官,帮我保存一下,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帮我交给小鱼儿。”
“滚蛋,别瞎说,我不管,要给你自己去给。”李开阳端着酒杯,双目通红,在黄国兴递过小箱子那一刻,他心里就如明镜一般。
黄国兴嬉笑着摆摆手,说道:
“哎,咱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只是以防万一,你还不知道我的水平嘛,教你都戳戳有余,能击落我的小RB还没出生呢,哈哈。”
“娘希匹,你个狗东西。”
黄国兴干下了最后一杯酒,想了想,又把手腕上的银镯子褪了下来,同样装进了小箱子中。
也许,小鱼儿以后还能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