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不堪回首的过去。
反正,即便看清了过去……
也改变不了未来。
贝利西亚捂着自己的额头,沉默了很久。
“就这样?”
“就这样。”他冷冷道。
“之前你蒙在鼓里,但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无论是我们背叛了特恩布尔和你,还是特恩布尔背叛你,或者他被新朋友背叛……”
“没有。”
杀手冷漠地打断她。
一切皆乃咎由自取。
万般俱是命中注定。
逃脱不开。
仅此而已。
又有何话可说?有什么委屈可诉?
贝利西亚的呼吸在加速。
“哈,你就这么大度豁达?跟知道真相之前一样淡定?”
她冷笑一声:
“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和愤恨吗?那些即便你死了,也足以支撑你从狱河爬回来讨个公道的愤恨?”
洛桑二世缓缓睁眼,冷冷看向她。
“我知道,你是想激怒我,挑起我的愤怒,动摇我的心智,引我向门外的大人物投降,以换取奖赏——或者平安。”
就跟她当年所做的一样。
就跟她一生擅长的一样。
就像她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所倚仗的一样。
“但我不是你,贝利西亚。”
贝利西亚闻言面色一变。
洛桑二世表情不变:
“即便有愤恨,我也不会像你那样,靠着傍上更高的强权,来‘讨回公道’。”
贝利西亚的呼吸停滞了。
“你知道个屁。”她咬紧牙关,表情复杂。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会儿:
“北门桥那夜,有个使刀的黑绸小子,喜欢搞偷袭的那个,是你的新姘头?”
贝利西亚表情一变:
“莱约克?他去找你了?”
洛桑二世笑了。
“别担心,他还活着,我也没下重手。”
杀手目光一变:
“但是这提醒了我。”
他幽幽望着贝利西亚,就像望着那位过去的姑娘:
“不止是我,也不止是特恩布尔,你今天能在兄弟会混得风生水起不是偶然——贝利西亚,你一直以来都处心积虑,手腕高超,一步步找到更强的靠山,爬上更高的位置,某种程度上比小刀子还要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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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二世话锋一变:
“可你有想过这条路的终点吗?”
贝利西亚怔住了。
“包括我在内,那些你一个个傍过依靠过利用过,乃至背叛过的男人们,那些英雄好汉和强人大佬,无论他们对你保持的是占有欲,是冲动,是怜悯还是信任,抑或是,爱……”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
贝利西亚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洛桑二世。
只见她胸膛起伏,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我是说,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毫不在乎,连当年究竟被多少人在明里暗里欺骗过玩弄过背叛过狠操过都无所谓的话……”
她死死盯着洛桑二世。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星辰来,来杀人,来泄愤,来复仇,把整个翡翠城搅成一团乱麻?”
为什么还要把她死去多时的记忆一一唤醒?
逼她回到这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
面对那一件件不堪回首的过去?
洛桑二世既没有也无法反抗,他看着对方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笑了。
“复仇?向谁复仇?”
贝利西亚一愣。
只见洛桑二世毫不在意地笑道:
“向你?向小刀子?向红蝮蛇和弗格?向费梭?向巴尔塔?向黑剑和黑街兄弟会?还是向当年那些大人物们的后继者?”
他面色一变:
“或者说,所谓的复仇,真的有意义吗?”
“那你——”
“没错!我也曾疑惑过:我也好,特恩布尔也好,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是不够强大?还是不够聪明?不够小心?不够努力?不够豁出一切?”
杀手笑容恬淡,语气释然:
“那个流亡小少爷——费德里科试图告诉我:是我们站得不够高,看不清大势。”
特恩布尔自取灭亡?那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眼界低矮,看不清根本大局。
血瓶帮分崩离析?那是因为他们站得不够高,自以为是,浑然不知自己卷进了政治博弈。
洛桑二世下场凄凉?那也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不能早早看穿假象看透本质,在盲目挥剑中,后知后觉地走向陷阱。
至于翡翠城,之所以有此一劫,那是因为在云端之上,在更高的高度上,一切早已注定。
“因此你才要回来?”
贝利西亚冷冷道:
“你信了那少爷的话,想在这一次站得更高,在跟大人物们一样高的地方挥剑杀人,证明自己,讨还公道?”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眼神微茫。
是么?
他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他真的信了那少爷的话,想要打开眼界,攀上权力的高塔,去看一看那时看不到也看不懂的风景?
以弥补曾经的缺憾?
但这股疑惑仅仅持续了几秒。
“不。”
很快,洛桑二世的目光重新凝固起来。
“他也错了。”
洛桑二世冷冷出声。
“费德里科·凯文迪尔忘了,忘了自己的父亲和伯父是怎么死的。”
贝利西亚皱起眉头。
洛桑二世眼神复杂。
他忘了姓氏高贵的他们,是站在怎样的高度,依旧自取灭亡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而他也看不见。
看不见更早的时候,在王国中央,那些曾站得比他的父辈们更高的人……
“那废物少爷这种‘站得不够高,所以才失败’的道理,就像觉得特恩布尔之所以灭亡,全因他不够聪明,不够小心,不够谨慎隐忍,”洛桑二世冷笑连连,“而只要他做到这些,就能成功,就能免于灭亡……”
洛桑二世冷笑连连。
是的,多年之后,他回来了。
照着费德里科的方式,这一次,他站得更高一些,杀的人分量更重一些,挥剑的时机更准一些,带起的风沙更大一些,沾染的血腥更浓一些……
然而……
“然而我回来了,却只是发现:即便爬上了那座高塔,站在新的高度,”洛桑二世目光苍茫,“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依然在这个牢笼里。
走不出去。
贝利西亚闻言疑惑:
“什么意思?”
洛桑二世笑了,他没有解答对方的疑惑。
“我曾经对输给黑剑耿耿于怀,但是你说啊,”杀手眯起眼睛,“黑剑还能撑多久?”
贝利西亚表情一变:
“什么?”
“你既然托身在兄弟会,找到他做新的靠山,”杀手轻声道,“可你又凭什么认为,黑街兄弟会不会重蹈血瓶帮的覆辙?黑剑不会成为下一个特恩布尔?”
或者,在他们所不知的过去里,无数前任都曾重复过特恩布尔的命运。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未来上,也会有无数来者,继续步上他们的后尘。
“相信我,哪怕那家伙比我还厉害,比特恩布尔还精明,哪怕他在一次次‘死不了’的传说里越发强大,哪怕强大到超越了极境的地步,但只要他还是黑街兄弟会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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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二世表情恍惚:
“黑剑,便终究会走上特恩布尔的末路,甚至像他那样灭亡。”
不过是形式问题。
以及时间问题。
但就像对方说的那样:船毁人亡的风暴之中,站在船头还是船底,有区别吗?
贝利西亚面色难看。
“而与这类似的是,贝利西亚,你又能做什么呢?找到下一个靠山?下一个男人?哪怕是门外那个大人物?小意讨好他,刻意引导他,有意利用他,再在他必然败亡的时刻,故意背叛他,再一次重复你的命运,一步步爬得更高,直到迎来失败,或者……你最理想的结局?黑帮大嫂?还是一国王后?”
贝利西亚僵住了,面无表情。
“所以是的,我不再在乎了,无论是当年的真相,还是败给黑剑的耻辱,抑或是你的背叛。”
杀手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的无尽黑暗:
“因为在这个牢笼之下,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而结局,甚至是所有人走到结局的方式,早已注定。”
贝利西亚没有说话。
“这让所有人的努力,看上去都像是无力的挣扎。”
洛桑二世想起了什么,嗤声而笑。
“是的,我强大过,失足过,也不甘过,愤恨过,更回来过,”杀手捏紧拳头,“甚至再一次挣扎过。”
他目光的焦点沉没在黑暗中:
“却只是发现,我的挣扎,我们的挣扎……”
而无论挣扎的姿势再怎么漂亮……
他们也还在牢笼里。
“毫无意义。”
就像北门桥的那个百步游侠,那个天真到愚蠢,固执到恶心,无论在哪里都活不过二十岁的家伙。
他的奋斗,他的坚持,他的挣扎……
哪怕那家伙真的侥幸除掉了大毒枭费梭,事情就会有所改观吗?
就像博特死后,费梭顶上继续贩毒一样,北门桥外的一切,早早就已经注定了,这片地方总会有个毒枭。
也像老公爵死后,新公爵继位继续统治一样,翡翠城的一切,早早也已经注定了,这座城市总会有个公爵。
杀了费梭,也没有用……
洛桑二世的眼神逐渐失焦。
【费梭不是关键。】
洛桑二世呼吸一滞。
【他早晚都会倒的。】
百步游侠那奄奄一息的嗓音,隐隐约约地响起。
不。
洛桑二世胸膛起伏。
这是……
【关键是,久而久之,人们都开始相信了……】
北门桥外,百步游侠浑身鲜血,拄着那把滑稽可笑的大剑,对他咬牙抬头。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又惊又怒。
邪祟呢喃,这该死的异能,为什么又失控了……
他竭力抵挡着百步游侠不绝于耳的呢喃:
【于是,人人都怕他。】
人人都怕……
都怕……
怕……
【不,杀手,你不是长大了,不是……】
【你只是……】
【怯懦了。】
不!
洛桑二世猛地睁眼,大口呼吸!
又是这该死的异能!
该死!
听我的!
但这次他错了。
“你尽可以自以为是,冷嘲热讽,亲爱的。”
杀手聚焦眼神,他不无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贝利西亚丝毫不受影响。
“反正我们当年还亲密无间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了。”
她坐在自己面前,眼神冰冷,表情坚定。
刚刚……那不是我的异能?
“但你不知道。”
只见贝利西亚呼吸起伏,却死死地盯着身陷囹圄的旧识。
“你不知道,当年我所做的事,当年的那场背叛,那场‘毫无意义的挣扎’,”她咬牙道,“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洛桑二世愣住了。
贝利西亚话语一顿,突然绽放笑容:
“因为你无论有多强大,极不极境也好……”
她淡淡冷笑:
“你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沉浸在过去走不出来,可悲可怜,又可恨到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可爱的,满脑子都是自毁倾向的,却偏偏不敢承认自己懦弱害怕的……”
女人眼神坚毅:
“废物侍从罢了。”
洛桑二世的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