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恩看了他一眼,不屑轻哼。
“相信我,我事先并不知情,是希莱救人心切,她低估了此举的影响。”
“然而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我。”泰尔斯冷冷道。
詹恩笑了。
“那你就更该明白,泰尔斯,你的筹码越来越少了,”他向前倾身,展现出似有若无的威逼感,“丢了钱包,你该去努力找回来,或者回从正途赚钱以弥补损失,而非恼羞成怒之下,讹诈勒索你的好邻居。”
“即便偷我钱包的是好邻居的妹妹?”
“别再为你的无能找借口了,泰尔斯,你真觉得没有希莱这一出,你的处境就会变好?很多事情看似意外,实乃必然。”
詹恩啧声摇头:
“对统治者而言,相比自我反思,归咎他人尤其是弱势者总是更容易些。”
他眯起眼睛:
“然而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
泰尔斯听完这话,沉默良久。
詹恩不肯让步退后。
而他说得没错,经过希莱这么一闹,翡翠城更是岌岌可危。
他没有时间了。
念及此处,王子抬起眼神。
“让我们开诚布公吧,詹恩。费德里科一死,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泰尔斯肯定地道,“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詹恩意味不明地哼声。
泰尔斯敲了敲案几:
“除非你现在就让我看到,哪怕你重回城主之位,我们之前的协议也依旧作数。”
詹恩微笑道:
“比如现在就拿钱还债,还你一个完整的翡翠城,好让你上供给复兴宫?”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笑容一收,面色骤冷。
“那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鸢尾花公爵寸步不让,“你大有可能在那之后把我拉下马,把费德里科送上位置。”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所以这是个死结,没得商量?”
詹恩轻嗤一声。
“记得,泰尔斯,你在这里装腔作势,想要勒索讹诈我的每一分每一秒,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都在燃烧,而烧掉的部分要想重建回来,需要更多的成本和时间。”
詹恩转过脸去。
“而一旦它被烧成了废墟,彻底沉沦,我们就是两败俱伤,”南岸公爵啧声道,“你父亲不会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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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方的态度,泰尔斯心中一沉。
他不由得想起费德里科方才的话:
【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殿下,以此事拿捏詹恩,也许能有惊喜。】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叹息。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的。”王子低声道。
詹恩回过头来,目露疑惑:
“你说什么?”
泰尔斯睁眼抬头,表情疲惫。
“你知道吗,我也这么劝过他,”他摇摇头,语气苦涩,“我父亲。”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
“我劝告过他,说他收服西荒的计划出了那么多意外,看似是他运道不佳,实则全是必然,”第二王子靠上椅背,苦笑道,“是他多年来霸道激进所应得的后果。”
听见诸如“收服西荒”这样不得了的字眼,詹恩不由蹙眉。
“而我也劝过他,不要怪责他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泰尔斯目光凝固,像在自言自语,“要解决问题,而非解决带来的问题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们仅仅只是发现问题的人。”
也许是第一次听泰尔斯情绪化地说起国王,詹恩反应不及,愣住了。
“因为如你所言,‘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泰尔斯感慨道,“出自《贤君政略》,对吧?”
“噢?”
詹恩目光一动,略有意外:
“我还以为你只读过北地人写的书呢,或者是那个翻遍藏书都找不到的神秘作者黑格尔。”
泰尔斯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
“但是即便我举剑逼宫,被流放出王都,他也还是不肯听从劝告。他还是一意孤行,坚持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力度,不惜代价,把翡翠城纳入囊中。”
詹恩呼吸一滞。
“所以我才自请要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任由他这么做,”王子目光沉痛,其中又带着几分绝望,“那不止翡翠城,王国的崩毁都只是时间问题。”
他想起与凯瑟尔王在巴拉德室里的交锋,只觉得心情疲累。
詹恩眼珠一转:
“那你就更不该跟我……”
泰尔斯自顾自地说下去,打断了他:
“但是这段时间,无论是跟他,还是跟你乃至跟希莱的斗法,都让我心力交瘁,心灰意冷——我受够了。”
真的够了。
泰尔斯抬起头来,直视南岸公爵。
“尤其是今天与你一晤之后,我就更明白了,”王子咬紧牙关,目光喷火,“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听我劝告的。”
那一瞬间,詹恩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你叔叔所言,詹恩,强者,尤其是当权者,他们从来不必也不会主动后退。”
泰尔斯按住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而我想要劝服他,或者说,要想阻止他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唯一的一个。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詹恩眼皮一跳,同样下意识地站起来:“泰尔斯,我们不需要……”
“那就是回到复兴宫,”泰尔斯睁开双眼,目光坚定,语气决绝,“早日戴上那顶该死的——九星冠冕。”
九星冠冕。
詹恩轻轻皱眉。
这几个字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当它们被说出口后,整个房间沉寂如墓室。
就连窗外的喧嚣,也无法渗透。
令人倍感压抑。
泰尔斯站直身体,死死盯着詹恩。
“所以,你得明白,詹恩。”
他收回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是泰尔斯,更是第二王子,”他咬牙切齿,用极大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泰尔斯·他妈的·要做国王的·璨星。”
詹恩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泰尔斯,不由讶异。
“所以,我不在乎你们的狗屁鸢尾花公爵之位是谁在坐,也不关心你和费德在这场争端里谁对谁错谁上谁下,更对你父亲和他父亲究竟是谁杀了谁不感兴趣……”
詹恩跟泰尔斯对上眼神,悚然一惊。
“而我唯一在乎的……”
泰尔斯举起手指,目含怒火和不忿。
“是当这一切结束,翡翠城究竟还能留下多少家底,让我拿去给复兴宫交差,以换取我的——”
说到这里,泰尔斯目光冰冷。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未来王冠?”
那一刻,詹恩表情微变。
“但无论是希莱昨夜的意外之举,还是你此刻的敷衍回应,都让我很是失望,也很是愤怒。”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如果我顾忌每况愈下的翡翠城,向希莱妥协了,还你一个‘清白’,让你这狗娘养的完完整整地走出来重掌权柄,继续逍遥快活,那等于什么都没有改变,我给复兴宫交了白卷……
“如果我拒绝妥协,看着治下的翡翠城经济崩溃,南岸领统治乱套,富庶的王后之城一蹶不振,那我交给复兴宫的,就是一份从头错到尾还要倒扣分数的红卷……
“或者更糟,试想,如果希莱真从洛桑二世身上挖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和真相,有理有据地反击我,让你堂堂正正大获全胜……那更好,我什么都不用交了,回复兴宫之前就把试卷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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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之前的从容淡定相反,此时此刻,王子每斩钉截铁地说一句话,詹恩的表情就不可避免地凝重一分。
为此,鸢尾花公爵咳嗽一声,试图缓和气氛:
“没错,你面对陛下,局面确是劣势,但你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王国各地许多有识之士都……”
“而你知道这三种状况,有什么共通点吗?”泰尔斯不自觉地提高声量。
虽然与他无数次交锋,但面对这样严肃的泰尔斯,詹恩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作何反应。
“那就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挤出难看却让人心瘆的笑容,“无论我选哪一种,那顶该死的王冠,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只能坐困愁城,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王位上肆意妄为,把整个王国都推向……”
“泰尔斯!”詹恩厉声打断他。
泰尔斯猛地抬头!
“所以!”
王子轻声开口,每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所以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受够了。”
“我知道,”詹恩努力解释,“但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让翡翠城落到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