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里的原始冲动慢慢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思维。
好人再多,也没用。
哪怕当官的收税的经商的种地的扛剑的,全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好人……
哪怕头顶上,最高的国王是个光辉耀眼、没有瑕疵、不会犯错的圣人、伟人、神人……
哪怕朝堂诸公都是大公无私、两袖清风、明谋善断、眼光长远的能人、干吏、良官……
哪怕这世上每个人都按照理想的意愿,做到最好……
也tmd没有任何意义!
忍着剧痛,忍着欲望,洛桑二世艰难回答: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照样会发生!”
行会百姓们自我保护,诞生血瓶帮。
底层苦哈哈们悄然集结,酿成兄弟会。
农人们苦心劳作,商人们低买高卖,匠人们精工细作,艺人们歌功颂德。
官员们拉帮结派,恩庇侍从。
骑士们拔剑厮杀。
君主们……
都是必然的事。
洛桑二世的左手在身体的血肉里,在无难言的剧痛里,更是在无边的黑暗里伸展、摸索、颤抖。
越陷越深。
无法自拔。
就是找不到出口。
【吸……血!】
突然间,洛桑二世面容一扭,颤抖更甚!
“哼嗯——”
下一秒,他咬牙闷哼,狠心拔出手掌,向外一甩!
被他从体内掏出去的,是数之不尽的黑血和内脏。
以及一把腐蚀变形,不断冒烟的银色飞刀。
不。
看到这一幕,孔格尤难掩失望,目光黯淡下去。
阻碍消失,洛桑二世身上的伤口飞速恢复。
“就算你今天抓住了我,干掉了我,你证明了费梭和他的规矩都是狗屁……”
杀手站起身来,语句冷漠:
“百步游侠,你还是要输的。”
就像当年,血瓶帮里,贩毒的狗牙博特死了,但是什么用都没有。
小刀子顶上他的位置,接过他的地盘。
费梭吃下他的市场,占据他的油水。
勤比官员换任,强似国王继位。
什么都没有变。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赢不了。”
洛桑二世拾起长剑,冷冷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对手:
“永远,赢不了。”
就像这场战斗。
在天壤云泥的差距面前。
你注定要输。
看着重新完好如初的敌人,孔格尤默默闭上眼睛。
“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洛桑二世眉头一皱。
已是强弩之末的孔格尤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爬起身来:
“因为赢不了,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做或不做,”洛桑二世皱起眉头,看着摇摇晃晃的对手,“你都注定要输。”
“不!”
孔格尤猛地睁开眼睛!
他蹒跚着站起身来,固执地靠近洛桑二世。
“父亲,父亲说过,有些事,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输的。”
有些事。
随着精神渐渐涣散,孔格尤的情绪越发激动不稳:
“因为它们……无关输赢。”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秒,旋即冷哼:
“我猜,你父亲死了?”
孔格尤顿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入心腹。
“就死于这愚蠢的信条,对吧。”
洛桑二世不屑地道。
那一瞬间,孔格尤眼神恍惚。
他仿佛再一次回到年幼时,看见父亲最后一面——他倒在瘾君子的毒窟里,一动不动,浑身血迹,身上还穿着制服,嘴里被塞满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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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把大剑。
那把让父亲骄傲自豪,据说曾在血色之年的战场上跟北方佬硬撼过的双手大剑。
扛起它,孔格尤。
扛起它,你就无所畏惧。
因为你扛起的,不仅仅是它。
孔格尤咬紧牙关,泪水涌出。
“不,父亲活着。”
他一寸寸地抬起头颅,直起腰腹,就像背负着千斤重担。
哪管身上鲜血淋漓。
哪怕双手十指尽断。
“永远活着!”
孔格尤迈动脚步,一往无前。
嗤!
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孔格尤顿住了。
他缓缓低头,呆呆地看着没入他胸腹的剑刃。
“若我跟你一般年纪,可能还会被这套说辞感动。”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看着刃口破损的长剑,摇了摇头。
该换新剑了。
“可惜,我长大了。”他冷冷道。
孔格尤咳出一口血,笑了。
他抬起头,无比真诚,也无比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对手。
“不,杀手,你不是长大了,不是……”
他的视野慢慢变暗,整个人无意识地软倒。
“你只是,只是跟我那时一样……”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被吓怕了……”
“退缩了……”
孔格尤幽幽道:
“软弱了……”
“怯懦了……”
嗤!
洛桑二世抽出长剑,孔格尤失去支撑,软倒在地。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淅淅沥沥地流出。
他躺在新郊区的土地上,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就像这样,百步游侠,你输了。”
洛桑二世轻声开口,近乎自言自语。
也死了。
淹没在血泊里。
腐烂在土壤里。
没人会记得你。
或者你的斗争。
无论翡翠城还是整个世界,依然如是。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伤……血……】
闭嘴。
【血……】
血族杀手摇摇头,无视身体里的呼唤,毫不犹豫地举步向前,跨过游侠的躯体。
不能是他的血。
不能是他。
冰冷的土地上,孔格尤视野中的那把大剑逐渐模糊。
是啊,我输了。
但至少……
有些事……没输。
因为它们无关输赢。
孔格尤觉得困倦,于是轻轻闭上眼睛。
记得,孔格尤,我的孩子。
在那段没有父亲,他夜夜噩梦的岁月里,母亲在床前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翡翠城还不叫翡翠城的时候,这里战火连天,饥荒遍野。
暴君恶吏盘剥良民,奸贼恶霸欺压百姓。
人们手无寸铁,敢怒不敢言,只敢暗暗地骂他们作“水尸鬼”,然后继续低头,默默承受日复一日的不公。
就在这时……
游侠们来了。
孔格尤静静入睡。
所以啊,我的孩子,记得妈妈的话。
水尸鬼再可怕也好……
百步之内,必有游侠。
惩恶扬善。
除暴安良。
洛桑二世恍惚地前进着,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停下了。
“你没有出手帮他,就只是干站着,”洛桑二世抬起头,看向眼前裹布缠身,作异邦打扮的汉子,“我想,你大概不是像他那样,来‘维护正义’的人吧。”
架着长矛,靠在墙上的异邦汉子长相粗豪,只见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对凌厉的眸子。
“曦日全知,战斗是纯粹的,不混杂有的没的。”
异邦汉子轻声开口,语速不快,甚至断断续续。
洛桑二世心中一动。
这是东陆口音的通用语,靠近焰海那边的。
跟自诩帝国正统的星辰王国比起来,许多词汇和语法习惯都不一样。
至于开口就是曦日全知……
是翰布尔人?
月光下,长矛手离开墙壁,走到他面前。
等等。
洛桑二世端详着对方的样貌:
他好像认得这个人。
选将会那天,主持者费最多口舌介绍的,似乎就是他。
约莫还是个大热门。
从翰布尔来的参赛选手,叫什么来着?
比绍夫?贾巴里?卡拿曼尼?
观众叫他什么……小溪流?
“曦日所见,你的身手很厉害,比选将会的水平厉害多了。”异邦汉子死死地盯着他。
那还得看是哪年的选将会。
洛桑二世心情不佳——尽管他不愿意去想这背后的理由,直接开口:“所以?”
汉子的长矛架在肩上,沉稳不动。
“所以曦日可证,你到极境了,对吧?”
极境?
洛桑二世在心里冷笑。
我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来,又没个人像当年的华金一样告诉他: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到达极境了。
他只是在出狱之后,就替特恩布尔杀人。
需要他出手去杀的,大都是棘手的目标,或者身手高超,或者保镖厉害,或者重兵保护。
他有时杀得顺利,有时杀得艰难,有时九死一生。
小主,
但他都不在乎。
难也好,易也好,伤也好,死也好。
闭上眼睛,杀就是了。
于是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杀着杀着,不知不觉,杀人这事儿似乎就变得……
简单了。
无论是技术上,还是心理上。
难道说,这就是极境?
“很好,曦日佑我甚厚,”汉子跃跃欲试,“撒夏罗说了,挑战更强,才能进军极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