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新的链条从此运转:确保安全,吸引商贸,撬动经济,解放劳力,鼓励生产,驱动人民,影响土地,改变了封臣的生存方式,进而扭转他们的立场性质……”
关于翡翠城的现实情报,军事、经济、政治、阶层、历史……它们一则一则变成抽象的图画和形状,在他的眼前流转堆砌。
泰尔斯越说越出神:
“于是这链条层层向上,一环连着一环,一环催生一环,如此匆匆百年,翡翠城悄然崛起:它反哺鸢尾花家族,让所有以此为生从中受益的人,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都相信南岸公爵的担保,习惯翡翠城主的规则,遵守凯文迪尔的秩序。
“就这样,凯文迪尔家族,又从最底一环,回到了最高一环:链条转动起来,形成回路,盘活全局,完成由旧到新的秩序更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越发严肃: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一个多世纪,鸢尾花献出了部分的翡翠城,送予官农工商各色人等,让他们真真正正成为翡翠城的一部分,而反过来,你们以此把自己与翡翠城的每个部分牢牢绑定:既是担保人,也是受益者,既是领导者,也是护航人,既是底座基石,又是峰尖塔顶,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泰尔斯咬紧牙关:
“而若有朝一日,这一环被人打破……”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詹恩冷笑开口:
“那就像你在这把椅子上的经历一样,这组链条会从这一环断开,层层脱节,相继崩溃,因为被抽离的不仅仅是顶端,更是基石:权力的来源、规则的制定、法律的执行、秩序的保证、商贸的选择、金钱的流动、经济的形式、生产的内容、人民的生活、封臣的统治,再最终波及回翡翠城的繁荣稳固——它们将接二连三地连锁反应,恶性循环,寸寸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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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深深蹙眉:
“若我不想打破,而只是替换这一环——”
“那你同样得先拆散它,拆散这组链条,”詹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再复制我们的历史,用同样甚至更多的付出,运行起另一组链条。”
“因为这是一套链条,而非旧式的建筑——庄园的领主老爷换了姓氏,地里的农民也不觉有异,反正头顶的鞭子依旧狠毒,换了老爷,就像从房顶拿走一块砖,”詹恩冷笑一声,“但在这儿,翡翠城的‘农民’们会担心安全如何确保,担心规则谁来执行,担心产业是否有变,担心新的领主老爷们是否跟他们利益共享,甘苦同担——因为你不是从房顶拿走一块砖,而是从绷紧的链条上摘下一个环。”
那个瞬间,泰尔斯呼吸起伏,他盯着眼前的詹恩,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座城。
“那我就重建这圈链条,赢回信任,甚至让王室来投资,来定规,来构建人人信服的秩序,来证明凯文迪尔不是不可替代的……”他咬牙道。
只是,如果那样的话……
“多久?”
詹恩冷冷道:
“就算你天纵奇才,举措得当好了,就算你吸取了之前两百年的经验,有后见之明好了,就算你作为来者,付出的代价和牺牲也远不如凯文迪尔的六代人付出的多好了……但那要多久?在翡翠城衰微之后,你要多久才能以璨星王室为根基,重塑信任,重建链条,再今日的南岸领?”
南岸公爵冷笑不已:
“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泰尔斯欲言又止。
“而前提还得是你和王室约束自己,也约束封臣,不从翡翠城吸血,不拿一针一线,不重现贵族盘剥的恶习,耐心等待,才能最终等到它繁荣昌盛,反哺统治的一天。”
詹恩笑道:
“事实上,我对你还挺有信心的——三十年就差不多了?”
詹恩眯起眼睛:“但你还剩下多久?”
“我是说,他给了你多久?”
泰尔斯呼吸一滞。
“现在,你明白了吗?”
詹恩盯着他,但泰尔斯却觉得像是一座城池在压迫着他。
“至于你刚刚坐在这里,向我提出的那些条件:税收,军队,贸易,产业,几乎是链条里的每一环。”
南岸公爵啧声摇头:
“我知道你父亲眼红这些,但是他真的知道,我们的富庶富余,是用什么换来的吗?他索要之物,你真以为我给得出吗?”
泰尔斯艰难地扭头。
“而他作为高高在上,不知尊重为何物的君主,却想拥有凯文迪尔家用了整整六代人和七位公爵的努力,从最高一环到最底一环,再从最底一环回到最高一环,所艰难换来的回报……”
“凯瑟尔·璨星五世,”公爵望着万家灯火,言语冷酷,“他有资格吗?”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不知所想。
詹恩也不言不语,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饮酒。
“我明白了。”
詹恩扭过头。
“翡翠城不是一夕建成的,詹恩,”泰尔斯看向公爵,眼神真挚,“那它就不该被一夕毁灭,不该。”
詹恩先是蹙眉,随即不屑冷笑。
“威胁?真的?你?”
泰尔斯摇了摇头,面露悲哀。
“你知道你很幸运吗?”
“什么?”詹恩不解道。
“试想一下,如果是我父亲,如果是他在得手之后,发现了翡翠城的这些……情况,”泰尔斯打量着房里的陈设,感叹道,“那也许我就该为你,为你的城市祈祷了。”
“所以现在,你先遇到的是我,真是太幸运了。”
詹恩目光一动。
他凝望了泰尔斯好一会儿。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最终,南岸守护公爵轻嗤出声,“信不信由——”
“那你就任由翡翠城走向衰落,甚至毁灭吗?”泰尔斯猛地抬头,提高音量。
囚徒的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不是我,是你,”詹恩看向泰尔斯,目光里满是痛恨,“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很不忿,詹恩,因为这是你的城市,”他言辞恳切,“但正因如此,正因为这是你的翡翠城,你的人民,不是星湖堡,更不是永星城!”
詹恩的表情渐渐凝固。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发誓,我会为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但是前提是……”
“你知道,我刚刚望出窗外,看见翡翠城千门万户的灯火时,想起了什么吗?”詹恩轻声打断他。
泰尔斯眉头一皱。
詹恩抬起头,不屑轻哼。
“据说,六百年前,约翰一世一意孤行,决心北征埃克斯特,‘以竟先父未成之业’。”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表情一变:
“詹恩……”
“当时星辰上下尚武,举国欢腾,唯独年岁已高的‘智相’哈尔瓦从病榻上挣起,连夜赶上国王的队伍,誓死一谏。”
詹恩的声音很轻:
小主,
“‘君不见,灯火万家,生灵无算,何忍涂炭?’”
泰尔斯看着他,面色越发悲哀。
“而雄才伟略,征服无数的约翰王骑在马上,举目望向他眼前的万家灯火。”
詹恩眼神飘忽,仿佛真的看到那一幕:
“‘吾目中所见,唯漆黑一片。’”
泰尔斯闭上眼睛。
“没错,这就是‘黑目’约翰的原话。”
詹恩顿了一下,幽幽望向泰尔斯,情绪复杂:
“你的祖先。”
没有人说话,屋里安静了整整一分钟。
直到泰尔斯猛地起立,走向房门。
“你去哪儿?”詹恩望着他的酒杯,“不喝酒了?”
泰尔斯脚步一顿。
“你忘了一点。”
王子叹息道:
“没错,詹恩,你用作筹码藉以自保的,是凯文迪尔家数代打下的根基。”
他转过身来。
“但别忘了,”泰尔斯冷冷道,“这宫里,谁还不是凯文迪尔呢?”
詹恩闻言,表情微变。
“D.D!”
房门被猛地打开。
“殿下!”
满头绷带的多伊尔官瞬间冲进房间,一副忠心耿耿随叫随到的样子:
“护卫翼已经整队完毕,不知您有何吩——”
“打开费德里科的房门,”泰尔斯没有废话,直接打断D.D,“我要见他,现在。”
“额,是!”
詹恩皱起眉头。
泰尔斯正准备往外走,詹恩就开口了:
“你会后悔的。”
泰尔斯回过头。
“因为我去找了另一个凯文迪尔?”
“不,”詹恩眯起眼睛,目中泛出危险的光芒,“因为你去找的另一个人……”
他扭过头:
“也是凯文迪尔。”
泰尔斯面色一沉。
下一秒。
“丹尼·多伊尔一等护卫官!”
D.D原本正威风凛凛,龙行虎步地掠过一队卫兵,寻思着以什么威严的姿势开对面的门,听见王子罕见地呼唤全名,他顿时吓得脚下一滑,却也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
“殿,殿下?”
“从现在开始,詹恩·凯文迪尔的一应饮食用度,对外沟通,都由你送进送出,亲自负责,仔细检查,”泰尔斯面无表情地下令,“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再给他传递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消息。”
詹恩举着酒杯的手一顿。
“是,遵命——啊,我,我吗?”D.D先是受宠若惊,旋即惴惴不安,“可是殿下我担心我做不……”
“还记得王室宴会的刺客吗?”
D.D闻言一愣。
詹恩面色微变。
“拿剑挟持你父亲,逼你决斗,差点害你们家破人亡的那个?”
只见泰尔斯侧过头,冷冷瞥向詹恩,努了努下巴:
“他派的。”
多伊尔生生一抖。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深深蹙眉的詹恩。
下一秒,泰尔斯头也不回地迈出房间。
只留下长声叹息的詹恩。
以及表情难看,正死死盯着他的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