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什么,抬头道:
“对了,谢谢你,托尔,要不是你及时赶到竞技场,詹恩就……”
“他不会的。”
泰尔斯疑惑抬头。
只见马略斯目光笃定:
“即便我没有扛着那面旗到场,詹恩公爵也依旧会退让的,顶多过程艰难些,方式难堪些,但您依旧会平安顺遂地坐上这个位置,执掌空明宫。”
泰尔斯神情一凝。
“你怎么知道?”
马略斯瞥了一眼桌上的账本。
泰尔斯皱起眉头,沉默下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半晌之后,泰尔斯轻哼道,“如果我吊死刚刚那几个尸位素餐屁用没有的财政官……”
他抬起头:
“那你说,财政司剩下的人会更尽心尽力,帮我解决债务,带来收入吗?”
马略斯微微蹙眉。
“猜猜看,殿下,”几秒后,他幽幽开口,“红王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泰尔斯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冷哼一声。
“好吧!”
泰尔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张开双手:
“你知道,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翡翠城财税司,他们的规模和人手,是王国财税厅的三倍还有余。”
他沉思着。
看看那个迈拉霍维奇和他的手下的人,难怪裘可总管和他的会计税吏们搞不过他们。
“不止这个,还有市政官、交易官、审判官、警戒官……”泰尔斯出神地喃喃道。
“确实如此,”马略斯望着桌上的账目报告:“令人惊叹。”
“告诉你,托尔,从行政到治安到市场再到财政,我光一个早上就开了四次会,”泰尔斯回过神,看着只觉烦闷不堪,“大部分时候只能微笑点头,看着一个个官员毕恭毕敬地进进出出,说着正确无误但屁用没有的废话……”
“有劳您了,”马略斯恭谨回话,“也不知道以前,詹恩公爵一天要开几次会。”
泰尔斯顿时哑口无言。
几秒后,他深深叹息。
“等会让怀亚过来,托尔,我要再给复兴宫那位写封信,提醒一下。”
“您是说写封信,要钱还债?”
泰尔斯手指一僵。
怎么可能。
就算要钱,也得在下下封信里才能提。
马略斯眯起眼睛:
“陛下恐怕不会太满意。”
泰尔斯转向马略斯,无奈叹息。
“对。但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满意的,托尔,至少不会满意这份账本,”王子拍了拍桌子,向守望人也向自己解释道,“但如果他以为这儿跟北境一样,只派一队督办官和王室特使就能轻轻松松接管,快快乐乐拿钱,那他就错了,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嗯哼。”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一个能坦然宽容面对自己过错的人,”泰尔斯自言自语入了神,“相反,作为统治者,他只会冥顽不宁坚持不懈,直到把自己的过错变成全世界的。”
至于代价,却要所有人陪他一起承担。
“因为那样就显不出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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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抬起头,意外地瞥了马略斯一眼。
他真没想到对方会接话,而且是这么……欠缺体面的话。
“对,如果牛不喝水,他不会强按头,”泰尔斯轻笑道,“而是挖垮大坝直到洪水滔天,然后指着沉入水底的牛,‘看,它这不就喝水了’。”
“而且喝饱了。”马略斯轻声道。
泰尔斯跟他对视一眼,轻声一笑。
“正是。”
“那么,殿下,”马略斯话风一转,“您想好怎么为那两位‘宾至如归’的凯文迪尔居中仲裁了吗?”
泰尔斯面色一沉。
“没有。”
“但是事已至此,恐怕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泰尔斯向头顶指了指,“至少在复兴宫回信之前,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那时,属于他的战斗,才真正开始。
“但他们有,”马略斯道,“所以我建议您最好准备起来,先做些什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是说……”
“查出当年伦斯特公爵遇刺的真相,”马略斯道,“这才是仲裁此案的关键。”
马略斯看向桌上的账目报告:
“也许,还不止此案。”
泰尔斯闻言表情一黯,沉默良久。
“托尔,你真认为是詹恩弑父夺位,嫁祸亲叔吗?”
“我不确定,殿下。”
“那就是费德里科诬陷了他,为了替父亲复仇?”
“我也不确定。”
“那你宁愿真相是前者,还是后者?”泰尔斯轻声问道。
马略斯察觉有异:“殿下?”
“反正我们查来查去,不外乎就是这两个结果,”泰尔斯出神道,“费德里科想要前一个,詹恩想要后一个。”
马略斯皱起眉头:
“他们都只想要有利于自己的结果,殿下,此乃人之常情。”
泰尔斯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查出当年真相如何,是确有其事还是凭空诬陷,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意义呢?只需要知道多年以前,詹恩因为这事上了位,多年之后,费德里科又利用此事掀翻了他,不就够了?”
王子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从灭口案到竞技场之变,只觉烦闷不堪,反胃恶心:
“真相,托尔,对某些人而言,真相什么都不是。”
书房里安静下来。
“但您不是‘某些人’,殿下,”马略斯轻声道,“对您而言,真相意味着一切。”
泰尔斯微微动容。
“而无论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晓知真相的人,才能真正掌握主动。”
这次,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好吧,托尔,派人去追查当年的旧案,查出真相,”泰尔斯叹了口气,“尤其是老伦斯特公爵和他兄弟,那位索纳子爵的恩怨,虽然我高度怀疑这么多年过去,詹恩还会给我们剩下多少线索,多少证据。”
“遵命,殿下,”马略斯微微一躬,“事实上,我已经派人着手此事了。”
泰尔斯一愣,旋即不爽道:
“哼,我就知道。”
马略斯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但是,托尔,”就在马略斯走出书房前,泰尔斯突然开口,“你我都知道,复兴宫里那位,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马略斯神情一凛。
“你知道的吧,即便我们查出了真相,也不抵复兴宫的一封来信,一道旨意。”
泰尔斯出神道:
“那才是我们,不,是我真正要面对的最艰难的战斗。”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
“您真的这么认为?我们该担心复兴宫?”
泰尔斯闻言失笑:
“不然呢?”
马略斯转过身来,肃颜正色:“您在哪儿,殿下?”
泰尔斯一愣,他看了看四周:
“额,贵宾书房?一百多年前贤君用过的书房?”
“不,”马略斯摇摇头,一字一顿,“我问的是:您,此刻,正,在,哪儿?”
泰尔斯怔住了。
“空明宫,”他沉思许久,最后明白过来:“我在空明宫——‘鸢尾花’凯文迪尔家的世居宫殿。”
马略斯点点头: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不自觉紧张起来。
“哪一个?”
王子凝重地道:
“在这宫里,托尔,你真正担心的,是哪个凯文迪尔?”
马略斯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道:
“哪个不是凯文迪尔?”
泰尔斯顿时一怔。
但他们很快被打断了,怀亚和几位卫士来到书房,振奋又恭谨地告知星湖公爵: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经过数只最快的军情信鸦不眠不休、夜以继日的接力疾翔,复兴宫发给泰尔斯殿下的回信终于送达了。
泰尔斯怀着沉重的心情,带着迎接战斗的心情,接过被怀亚像保护性命般保护着的信筒,抽出写着至高国王旨意的信卷,缓缓展开。
但这一次,国王既没有给他写来冗长繁复的夺权指南,也没有送来长长的接管翡翠城的官吏名单,甚至没有对詹恩本人和当年旧案的处理意见,就连一句严厉苛刻(像泰尔斯所习惯的那样)的指责和教训也没有。
在星湖卫队众人的满心期待,以及泰尔斯瞪大眼睛的注视下,这封短小得出奇的国王回信里,只写了寥寥几个——甚至没有印在外面的九芒星火漆宽的——单词:
【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