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铎面色一僵。
“那我可谢天谢地了。”库伦首相叹了口气,挪了挪盖住整张椅子的大屁股:
“请务必做到,居伊副主教?”
居伊副主教对他们谦和微笑。
“我理解您的担忧,梭铎大人,但你说的那是古早的教训了:神殿的祭祀们堕入自以为是的幼子之道,高高在上贪婪腐朽,任由私欲盖过公心,纵容谎言蒙蔽真理,假神威谋俗利,借信仰争权柄,迷途不返。”
居伊副主教点了点头,温和如故:
“而我的先辈们,宣教部的教士们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的错误,才从神殿破门自立,秉持女神真诲,自建落日教会,距今已近四个世纪。大主祭与大主教互不统属,祭祀部与宣教部恪守界限,我们并不……”
梭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
“神殿还是教会,祭祀还是教士,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全是一丘之貉。”
“弱小时有求于人,当然百依百顺。”
“强大后贪心不足,势必得寸进尺。”
他警惕道:
“时代变了——落日神殿威权无限,一呼百应,甚至敢与复兴宫叫板,插手王位继承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此言让整个御前会议一凛。
居伊长叹了一口气,毫不掩饰他的失望。
“我明白了,梭铎大人,看来教士弟兄们为国效力的心愿,只能日后再实现了。”
长桌尽头,国王的冷冽目光再次被夕阳掩盖。
“这么说,面对如此困境,还想强推兵制改革,是不太可能了。”作为御前会议的主持人,库伦首相叹息道。
听了这话,梭铎再次怒视裘可。
“别看我啊,你要钱嘛,居伊和教会那儿有啊!”
裘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丝毫不以为意:
“至于要不要,你自己看着办……”
“不止是钱的问题。”出人意料,库伦首相再次发声,打断了这场眼见要再次爆发的军财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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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让群臣纷纷注目。
“事实上,刚刚说到王子的宴会,我还想到了一点。”
库伦公爵目光灼灼:
“昨晚那个西荒小贵族大闹王室宴会,但却被泰尔斯公爵保下来了。”
基尔伯特狠狠蹙眉。
“这不免让人想起,殿下正是在西荒军队的保护下归国的,还有法肯豪兹的那把剑,这容易给人们错误的期待,甚至被解读为王室的立场,事情就麻烦了,尤其在这个当口……”
库伦边说边摇头,似乎无比惋惜。
“首相大人!”基尔伯特厉声提醒道。
库伦微微一颤,像是才明白过来,歉意一笑。
但听了首相的话,许多人纷纷点头,若有所思。
“对了,当事的多伊尔家族,”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的农牧大臣克拉彭勋爵罕见发声:
“他们的镜湖地区这几年是产粮大区,也是璨星私兵和中央常备军的重要兵源,而且他们份属璨星七侍,可能影响其他家族的态度。”
“这会连带影响兵制改革的进程。”
他谨慎地望了一眼大家:
“我想,我们需要尽快把案子定性,理出头绪,作出判决……”
“确实如此,王室宴会上的事情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无论是接下来的兵制改革,还是这封信。”
凯瑟尔王的身影在王座上微微一动。
康尼子爵瞥了一眼国王的方向,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清了清嗓子:
“恕我直言,但我听闻,闵迪思厅已经变成了王都里人人趋之若鹜的新去处,看看多伊尔家,捅了天大的篓子却仍然被殿下舍命保了下来……我不是要指责泰尔斯公爵,但他在宴会上的姿态,有时候容易让人误解……”
“康尼!”
基尔伯特感觉到会议的走向,又惊又怒。
“殿下在王室宴会上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他仁慈宽厚,不偏不倚!”
裘可总管耸了耸肩:
“可是现在,看看这封信,我们最要不得的就是仁慈宽厚。”
康尼子爵同意地点点头,补充道:
“以及不偏不倚。”
基尔伯特焦急不已:
“抛开后果,殿下手腕高超地救下了两条性命和两个家族,避免了更糟的局面!”
“却是以血腥决斗的野蛮之法,”另一个声音传来:
“愿落日宽恕他。”
基尔伯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望着他的至交好友。
“居伊?”
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歉意地点头:
“在我进宫之前,主教们就此事议论纷纷。”
众臣们交换眼神,彼此意会。
副主教做了个赎罪的礼节:
“落日见证,星湖公爵亲身决斗,诉诸荒蛮异端的古礼,那真是糟糕的信号和示范。”
“不,那是晚上发生的事情,”库伦首相讽刺哼声:
“应该说:北极星见证。”
御前众臣纷纷低头。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向好友解释:
“居伊,我的朋友,据我所知,决斗是由对方无理提出,而泰尔斯王子秉承怜悯之心,应允决斗,以身赴险,只是权宜之计。”
居伊理解地点点头:
“当然,我理解王子的苦衷,也感佩他的仁慈与宽厚,聪慧与英明。”
“可你们觉得,在这个故事传遍王国之后,”倒是库伦公爵啧声摇头:
“人们提起决斗,第一个想起来的会是王子的仁慈宽厚,还是璨星的暴力决斗?”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副主教同样笑了:
“库伦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就像教会的主教们也很担忧:在北地,埃克斯特战士们固然传给了殿下战斗到底的精神勇气,可却也在暴力血腥中麻木了殿下的思想,让他对荒蛮落后的古礼不加排斥。”
基尔伯特深深地看着好友,难掩失望之情。
而国王依旧纹丝不动。
“长此以往,王子殿下身为王国继承人,却一次次不避异端信仰与礼节……”
居伊的语气变得忧心:
“这会深远影响人们的处事态度和方式,让年轻人热血上头,绝望者铤而走险,效法者前赴后继,将大大不利于王国既有的统治……而且,若看见信徒们为野蛮的决斗而流血,女神不会高兴的,她的信徒也是一样。”
克拉彭伯爵看着大家的样子,也兴致勃勃插了一嘴:
“那个,我也觉得……”
“够了!”
外交大臣一声罕见的失态怒喝,将七嘴八舌的众人喝止。
“诸位!”
“陛下将我们召来此室,不是为了让我们评断是非,追根究责!”
基尔伯特呼吸急促,他站起身来,愤懑地扫视着每一个同僚:
“梭铎,我知道,常备军西荒之行劳师动众,却未竟全功,你有苦难言,为之耿耿于怀。”
军事顾问抿起嘴。
“裘可总管,我也明白,宴会上的意外害财税厅失去了可观的罚没金,让你们措手不及。”
财政总管不爽地抱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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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首相大人,您则想竭力避免复兴宫和封臣之间不必要的冲突,便把殿下当作了转移焦点的目标。”
老胖公爵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
“康尼子爵,您则请放心,殿下再受人拥戴也好,再招贤纳士也罢,亦绝不会影响您在拥王党中的中坚地位。”
商贸大臣闻言,面色有点不好看。
“至于居伊,老朋友,我向你发誓,你没能成为王子的神学课老师,绝对不是殿下的责任,也不代表殿下与神殿一方走得更近。”
副主教闭目低头。
“还有克拉彭勋爵,您沉默了整整一天,已经够聪明了,在最后人云亦云地起哄,不会显得您更聪明!”
农牧大臣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将御前群臣们一个个说得住口不言之后,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忍住不去看长桌尽头的身影。
“没错,我感觉得到,我知道,诸位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或有或无的心思,如此那般的怨气……”
外交大臣严肃地道:
“但是,诸位,我恳请你们设身处地,理解王子的处境。”
“那你们就会明白,为了王国,泰尔斯殿下很多时候没有选择,很多事情不得不做,很多遭遇超出预料。”
“而那些该他完成的任务,他都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基尔伯特放慢语速,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慨叹。
“从国是会议到龙霄城,从大荒漠到闵迪思厅,面对虎视眈眈的北地诸侯、暗流涌动的国内政治,换了我们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陛下,哪怕是当年的米迪尔殿下,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的声音高亢激昂,震动巴拉德室。
“更别提我们都欠着他一分情——无论是阻止北地人南下,还是稳住璨星王室和星辰政局。”
王座之上,凯瑟尔王重新靠上椅背,却目光幽幽,不知所想。
“至于泰尔斯的所作所为引发的其他不测后果,无论是西荒的乱局还是多伊尔的案子,决斗也好争议也罢,还是这封该死的信和它带来的困局,事实上都是我们虑事不周谋事不成的结果,这是我等臣仆的失职与不力,是我们自己应当负起的责任。”
基尔伯特呼出一口气,顿了一下,望向每一个人。
众人纷纷扭头,避免与他视线相对。
基尔伯特说到这里,痛心疾首:
“卸责归咎于殿下?这样既不会掩盖我们的无能,也不会解决更多的问题,而那孩子也不该为自己不曾知晓的失误负责。”
正在此时,库伦公爵却突然出声:
“即使他是璨星?”
基尔伯特面色一变,遽然回首,毫不示弱:
“正因他是璨星!”
库伦首相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