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在基尔伯特的表情里收获了期盼已久的认同感,后者甚至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对吧?
但泰尔斯毕竟还是王子,无论这堂课所面对的人有多无聊,至少他要在表面上维系王室与神殿的关系,保证双方的默契。
王子清了清嗓子,面色重回严正:
“我当然相信落日女神的……”
“不,你不信。”
梅根冷冷地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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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年长的女祭司直直地望着他,目光逼人,脸上的皱纹在此刻格外显眼:
“你既不信那些荒谬的神话传说,也不信经过认证的教会经典,更不信如落日这样的神灵理应是我们的主宰与信仰所在。”
泰尔斯顿时一愣。
梅根祭祀轻哼一声,眼神清亮而语气肃穆:
“你宁愿相信这是政治是谋略是斗争,宁愿相信我们在此相聚,是落日教会为了影响王室,为了影响未来国王而采取的措施。”
“就像那边满脸不屑,却要硬装严肃的卡索伯爵一样。”
远处,原本还翘着嘴角饮茶的基尔伯特哽了一下。
啊?
“你们,跟此世绝大多数因为手握薄权、地位略高、小有见闻、学有稍成,就自以为是,面上毕恭毕敬,背地不以为然的高位者们一样……”
“不信神。”
“藐视神。”
这话说得太直白狠辣,不留余地。
泰尔斯不得不收敛笑容,基尔伯特也放下茶杯。
梅根的语气极为冷漠,就连身后的修女也感受到了那股气场,在不安中瞥向王子和伯爵。
“所以,你也就不会懂得活在一个有神的世界里是什么感觉,不会懂得神与信仰给世界带来了什么,不会懂得真正的信徒们是如何生活的。”
面无表情的梅根重新望向泰尔斯,与他对视。
“你更不会懂得,若怀抱虔诚去了解神与信仰的世界,究竟会让你发现什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略略一窒,好像此时此刻,对方才是这个书房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
“我……”
“那么,你的世界就永远缺少了一部分。”
梅根似乎并不顾忌对方的权位,丝毫不给公爵说话的机会:
“这很糟。”
她身体前倾,直视泰尔斯的双目。
“非常糟。”
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刺他的内心,拷问他的灵魂。
“非常,非常,非常糟。”
她的声音低沉,目光冷淡。
泰尔斯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他坐在书桌后,沉默了好几秒钟,这才缓缓推开手边那本为了这堂课特意找出来的《落日使徒行传》。
基尔伯特想要缓和一下不太友善的气氛,但他刚刚发出第一声咳嗽,泰尔斯就开口了。
“所以,你要怎么办?”
只见年轻的星湖公爵同样不闪不避地对视着落日女祭祀那逼人的双目:
“如果我不信神,你们会怎么做?”
泰尔斯笑了笑,摊摊手:
“烧死我?”
这话说得室内一静。
梅根祭祀皱起眉头,细细打量起泰尔斯。
几秒钟过去了。
只见梅根冷哼一声,语气不善:
“是的。”
这次轮到泰尔斯一愣。
搞,搞什么?
侍立着的小修女紧张起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她,不无惊恐地望向错愕的星湖公爵,似乎害怕位高权重的他一怒之下就要发话“拖出去宰了”似的。
基尔伯特的咳嗽声突然高亢起来:
“咳咳,殿下,那个今天……”
但这一次,卡索伯爵那不合时宜却迫不得已的打断没有奏效。
只见梅根祭祀神秘地笑了笑,第三次无视了基尔伯特,补充上未说完的话:
“……在很久以前,是的。”
此话一出,泰尔斯紧起来的眉毛旋复一松。
拜托,讲话不要大喘气啊。
只见女祭祀缓缓靠上椅子,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所以,泰尔斯,烧死你,会改变你的信仰吗?”
“会让你相信神的存在,神的荣耀,神的伟大吗?”
远处的基尔伯特舒出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去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了。
泰尔斯眨了眨眼,勉强提提唇角。
梅根祭祀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杯:
“那我们为何要烧死你?”
梅根轻呡一口茶水:
“须知,信仰不是用火烧出来,更不是用屠刀杀出来的。”
女祭祀的话很慢,却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如果只因你不信神,我就要烧死你,那只会徒增你的厌恶和反叛,巩固你的立场和心志,而无助于信仰的传播,更违背神灵的初衷。”
梅根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他:
“因恐惧而成的,不会是坚贞的信仰,而只能是渐次累积,终将爆发的无尽恨意。”
“相信我,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梅根有意无意地瞥了同样皱眉的基尔伯特一眼,淡淡地道
“而恰恰相反,现实的磨难,往往会带来精神的升华——千百年来许多伟大的先知与神使,正是在迫害与苦难中醒悟,让信仰的真谛扎根人群,流传更广。”
泰尔斯不无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落日女祭祀。
这种态度……
不像印象里的教会人士啊?
梅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所以,尊敬的公爵殿下。”
她第一次使用了尊称。
配合上她软化下来的内容和友善起来的语气,泰尔斯发现,不管怎样,他对女祭祀先入为主的刻板观念已经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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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根肃穆道:
“只有邪神与恶魔,只有狂妄的凡人,才热衷于宣扬血腥和暴力,享受杀戮与毁灭,依靠压迫与强权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倚之为胜,以之为傲。”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然而真正的神灵——一如我们的落日女神——包容万物,宽恕一切,对于迷途的羔羊,甚至对于异信异教,它们也给予怜悯和原谅,帮助与引导。”
“这才是信仰存在的意义——拯救。”
梅根祭祀言罢微微一笑:
“所以请放下你的敌意,泰尔斯,开放你的胸怀,从怀疑者变成宽容者。”
“因为神也是这么对待你的。”
泰尔斯皱眉看着她。
远处,基尔伯特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着“果然我还是想念斯蒂利亚尼德斯那老家伙”之类的话。
几秒后,泰尔斯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调整好自己的态度:
“那好吧。”
奇怪,说话的方式明明天差地远,但不知为何,泰尔斯就是想起了自己面对老乌鸦时的场景。
“所以,您是要教导我,如何去信仰女神吗,丽芙·梅根祭祀?”
公爵正色道。
梅根笑了笑,从茶杯里再呡了一口。
当她放下茶杯时,语气重新变得深邃神秘。
“数百年前,世上有一位遭逢不幸、家业衰落、前途断绝的青年。”
泰尔斯一怔,为对方开始讲故事而感到错愕。
“他在走投无路时,得到了神的启示。”
梅根一脸苍茫,仿佛在那一刻置身故事之中:
“于是青年循着神意,面朝夕阳,一路西行。”
是……不幸青年遇到神启的救世故事?
泰尔斯向基尔伯特望了一眼,发现后者脸色微变。
梅根的语气变得阴沉:
“白日将近,青年却西行不辍,他的前路越发黑暗凶险,他的眼前越发迷茫混乱。”
“终于,在落日时分,在无月无光的幽深黑暗里,筋疲力尽,精神恍惚的他,失去意识,失却希望,恍惚间踏入冰冷的牧河中央。”
可女祭祀随即话锋一转:
“而在无情的河水就要漫过他头顶时……”
梅根的话语严肃起来:
“仿佛得到命令,那一刻,黑暗的长夜云开雾散,莽苍的世界天地重光。”
传统戏剧般的转折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他饶有兴趣地把故事听下去:
“彼一刹那,漫天的星辉为他亮起,无尽的星辰重新闪烁。”
梅根祭祀的表情变得威严而肃穆,仿佛神灵就在眼前:
“一如明神创世。”
“一如圣日开天。”
“一如终结之后,万物重生。”
梅根的眼里仿佛有万丈光芒:
“将不幸又幸运的青年,从绝望与悲伤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