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野转过来,道:“当然,在整个大离的军中,我最尊崇的就是王玄霸将军,当年大乘妖乱,铁羽城大会战,王将军三千铁骑雪夜独斗三万逆军,独斩大乘三大金刚,从此中军之剑名扬,试问谁人不知?王大将军行军过处秋毫无犯,衣食与士民皆同,是帝国最锋利的剑和坚实的盾牌,以一己之力守住了玄都的门户铁羽城,守住大离的半壁江山,这样一个大英雄,我有什么理由不知道??”
这一番康慨激昂的话语,把王幽竹说得眼光也亮了起来,她当初决定自作主张收卢野进入山门,何尝不是看在卢野勇斗大乘教,坚守城池的经历中与自己的父亲十分相似?
“师弟能有这份心思,我代家父感激欣慰,只要大离的子民没有忘记他我就知足了。”王幽竹的眼神中有肉眼可见的激动神情。
“我原以为……”
“以为什么?”
“原以为你会像他人一样看不起他。”
“我怎会有这种想法?”
“当年家父在铁羽城之后虽有英雄之名,却于次年遭到奸人所害,在寿兰华之野遭逢大败,损兵折将,被朝廷降罪,自刎家中,母亲也郁郁而终,世人皆以为他是畏罪自杀,只有我们知道他是为小人所害,为他不值。”
卢野并不知道这茬,王幽竹的亡夫坊间捂得很紧,只知道他曾有彪炳战绩,也有过折戟沉沙,都说他是郁郁而终,没想到竟然是自刎而死。
“人们有什么理由轻视王将军?轻视这样一个大英雄?”卢野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可是……可是他毕竟败了。”
“说出来师姐可能不信,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是最不相信成王败寇那一套的,曾有多少英雄顶天立地,即使败了,亦是天亡之,绝非是战之罪,在我的家乡有一个被人们称为霸王的英雄……”
卢野就那么将史记中西楚霸王的故事说了出来,平心而论,太史公当有不少私心,将霸王一生的故事写得像小说那么跌宕起伏,激荡人心,尤其是他最后在垓下那段令人慨叹的悲歌,实在是小说家也编不出来的动人情节。
越说到后面,卢野自己都激动起来,他本人何尝没有英雄的情节,对这个宇宙中最具有英雄气概的历史人物有一份自幼年就有的尊崇。
当说到他霸王别姬时,难免神伤,当说到他对着自己麾下的最后二十八骑说:“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的时候真个儿是康慨纵横,义愤填膺,当说打他乌江横剑自刎时,则充满悲凉。
王幽竹也不开口,脸上流露出虔诚的神色,既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想到卢野所描述的悲壮画面。
两人都是沉默良久,王幽竹目光飘向窗外的辽阔的北幽山。掩饰她眸中的水光,说道:“你们家乡的这位传说中的英雄固然是盖世大豪杰,可惜临死之前还在执迷于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至死也未知自己非是败于战场,而是失于谋略,惜哉!父亲从前也时常慨叹自己沙场扬名,勇冠三军,却拙于智谋,若还有机会,我只希望他再也不要当什么英雄。”
连卢野也感慨她的冰雪聪明,自己从前何尝不是有这样的荒唐感慨,夺取天下不只是战争的问题,而是外交,后勤,经济等复杂问题的结合体,而非仅仅只是谁人拳头大的问题,当霸王至死还在纠结自己是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他败于汉高祖之手实在是不冤。
“话虽如此,想必王将军他也不会会后悔驰骋沙场,推锋陷阵,以杀贼首,人生百载,难能有此等璀璨的时刻。”
王幽竹听了卢野的说话,非常兴奋,也很感动。
“师姐有王将军这样的父亲,真该骄傲,世上像这样的英豪,已经不多了。”卢野最后补充道。
王幽竹屏住呼吸,看向卢野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卢野接着说道:“我有一诗当赠王将军。”
“师弟请说,我一定谨记在心。”
卢野在屋里默默走了几步,旋即朗声道:“
小主,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王幽竹怔住了,呆愣在原地,不断的重复着那句醉卧沙场君莫笑,莫来征战几人回,咀嚼着这句诗歌之中苍凉决绝的韵味,最终,她以一个比落叶坠地还要轻的声音说:“若是家父在世,一定引师弟为忘年交。”
卢野当即起身,在那幅画前拱手道:“王老哥在上,小弟……”
王幽竹连忙拦着他,嗔怒道:“你发的什么疯呀!”
卢野被她拉得连忙停下,两人相顾发笑。
“说来惭愧。”两人重新坐下,王幽竹低着头说道:“卢师弟对家父这般尊崇,我却对卢师弟的家庭不甚了了,我曾试过去了解,但知道的却不多,只知道卢师弟幼年丧父,去岁丧母……对不起,我不该提及此事的……”
“没什么……查不到很正常不过,他们都只是很普通的人。”卢野轻声道。
王幽竹十分认真的看着卢野,说道:“卢师弟可以跟我说说他们吗?我一定会牢记,光是你知道我的事太不公平了。”
说什么好呢?卢野对着世上前身的父亲知道的不多,但是对于跟母亲相依为命那几年的事情却有很深的感受,但那只是感受罢了,认真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一大堆,当卢野将那些点点滴滴说出来之时,已经分不清楚说的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的母亲,恍忽中记起已经那么久了。
絮絮叨叨说到最后,两人在温热的炉火之前足足聊了一整夜,外面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卢野起身离开,王幽竹跟着他来到院门口,一直盯着他走向看不见的拐角才回去。
卢野却在那个拐角处隐藏着,默默的听着后方院门口那轻盈的脚步声终于逝去了,这才探出来,看向那合上的院门。
王幽竹却从忽然从里屋的窗口看过来,笑道:“傻子,还在看什么呢?还没说够吗?”
……
回到自己的居所之后,卢野躺在昏暗的床铺上,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屋子真特么太糙了,太冷了,没有人气,环堵萧然,根本没法住,就跟住在桥洞一个感觉。
许多无端的感触莫名的涌上心头,真个儿是打翻了五味瓶,多少有点床春悲秋起来。
“不行啊,必须要结束这种状态。”
卢野默然感叹,他感到两人的心灵更近了,徐徐图之,本可水到渠成,但他现在不想徐徐图之,不想水到渠成,只想快点儿捅开这层窗户纸。
这个时候,于连大法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心里再度复盘于连的成功经验,决定再次挪用一番,话说他隐约知道王幽竹身上是有婚约的,在这道门中居住不知是躲避婚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是那个不知姓名的叼毛毕竟存在,对他毕竟是个威胁,所以他现在很有必要在师姐心头那杆秤上称一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于是,在接下来的整整七天之内,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再出门,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再去见师姐,他把自己关在练功房,默默的用功,屏除一切烦恼来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