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发迷离之间,惺忪眼里忽瞧见那撇掷一旁的签子顿如利箭,排若严阵,自那人面门,只闻嗖嗖之声,皆发而刺之。
猴娃天生大善,难顾惧骇,飞身欲挡,却视那签子但撞着老者的,俱垂而坠落,或耷拉于盘腿之上,或半插在砖缝之中,宛如丧家之犬。彼犹正坐,毫不动摇。
少年内心大动,暗道:如是这般,得操驭利器,必能诛杀那班仇人,也可怜我那老母泉下安息也。
正思萌时,老者忽而干咳几次,虽声不显,却似训责。猴娃闻动,心惊胆战,如临棒喝,登时清醒,又复静坐。
他本不通如此闭目而坐是何道理,只是功夫渐渐深了,勾勾地盯起火光,竟也摸着些门道,隐隐有些见了内境。
此时心下静默,屋不动而风动,风动而人不动,人不动而意动,继而眼前一花,骤然滑入一片虚无,过往诸事如烟飘旋而过,空雷,猴母,林间穿梭;中秋,人境,险象环生;诀别,逃亡,雨声叮咚。
男孩不知如此回看是何道理,亦不明此相乃何等妙境,即见视野内光芒四射,于此并未停止,又有老者,又有莽汉,又有女子,又有僧道,乃至阴司,乃至天宫,乃至远域,如电花火石,于眼前转瞬掠过。
他痴痴地睁目,虽仍不知底细,方寸悠然,好似进了无忧之界,于过去未来之间筑得一心桥,稍稍通畅,渐渐明达。
正动情时,忽觉足下冰凉,耳边伴有水声,实非虚空境,却在其外。不得已,睁目视之,勃然一惊,这破庙之中,不知何时已有山洪涨来,大水又降矣。
那果儿大骇,弗能自持,惊恐又叫:
小主,
“涨水了!涨水了!”
如此一喊,登时离了虚妄,重归实处,只是积雨涨速颇快,登时没过胸口。果儿转首视老者,彼犹如故,静默悠然。
正是:
水火刀兵侵我身,
我身端坐似垂针。
垂针虽细千磨洗,
磨洗铅华见本真。
少年观如此险峻,翁仍如如不动,灵根渐启,略有所悟,不觉喃喃:
“莫非眼前之象,实为虚假?”
话音才落,但闻窗外雷公敲鼓,霹雳惊鸿,霎如击碎浑夜之惊蛰,恍过神识,打眼一瞧,洪波立退,乱涛尽收,两人身躯竟不曾湿了半分,仅有猴娃衣润,还是他前番灭火所致。荒郊孤庙,跟前火堆,如旧泛着微光。果儿惊愕,好似平白做了一梦。
斯时,老者喜而出定,笑曰:“好也,好也,所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尔今已悟,果然上上根基也!”
男孩于此即明这游翁与他相见,暗中自有一段天缘牵引。此人若能教他些道理本事,不啻为猴母之后,又一明灯。
虑及此,乃俯身下拜:“老恩公慈悲,今见好手段,乞收我为徒,便是尊师所言,一并儿照办,莫有半分迟疑!来日得了好,定念恩师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