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在这一小段黑暗的空间内,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思考。

首先,在时间通道的明暗交界线上,他在光明那边看见的,是自己的婴儿时期。所以很容易便能得出,黑暗这边,便是胎儿时期。

其次,“唯一性”是世界运行的基础规则。在同一个时空下,只能有一个方平。也就是说,就算他回到了自己的过去,也不能跟小时候的自己碰面,多小都不行,因为就算只是婴儿,也已经是属于那个世界里,完整的人。

而胎儿就不是。

支撑上述理论的,是方平自己的试验。就像之前的六个灵魂一样,他尝试着与自己小时候产生连接,然后成功了。但是当他身处黑暗,尝试与尚处于胎盘之中的自己连接时,结果却是失败了。

因此综上所述,在这段“黑暗”的时光里,他可以作为唯一的“方平”,放心大胆,无所顾忌地行动。

那么接下来,便是选择哪个时间点的问题。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时光通道的尽头。不是为了要争取更多的任务时间,而是因为那里是一切的开端,以及完成自己心愿的最大可能性——或许他有机会能够见到那个男人——埋在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执念,一直不愿意提及的两个字——“父亲”。

人类的初始是一颗受精卵。方平选择的时间点更是受精卵的初始,也就是刚刚受精的时候。

所以,当他从时光通道里出来时,想到的是,自己有没有可能一脚踩到一对偷尝禁果的少男少女?

还好,事实证明,老天爷不是夏福旺,不会搞这种恶趣味的巧合。

他出来的地方,是一片广袤的麦田。此时已是晚上,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高昂的麦穗上,显得熠熠生辉。清风徐来,一波波麦浪起伏,竟有种波光粼粼的错觉。

然而面对如此美景,他却没有心思欣赏。因为在离他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正发生着令其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里,不知是站立还是漂浮着一个大约有两层楼高的人形怪物。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质感,仿佛能够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颗巨大的头部,像是一只巨型水母,无数根细长的触须从头部延伸出来,仿佛拥有独立生命般在空中扭曲舞动。每一根触须下,都布满了密密麻麻锋利的细齿,所到之处,似乎可以连空间都刮下一层来。

而它的对面,却是一个身穿运动服,身材修长,扎着简单马尾辫的少女。虽然只看得见背影,但方平不仅能感受到那澎湃的生命力,甚至还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从容与淡定。

似乎也正是这股气质,完全激怒了怪物。数道触须猛然伸长,如闪电一般袭向少女头颅。不用怀疑,只要有一下打中,少女的脑袋肯定会像西瓜一样被打得稀巴烂。

不过事实证明,以上事件只是多虑。少女接下来的动作,不仅匹配得上她的气质,更能震惊得方平下巴脱臼。只见她在触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时,轻盈的身体骤然跃起,在第二波触手袭来之前,隔空对着“水母”抢先打出一记轻描淡写的秀拳。这一拳看起来就仿佛是在过家家。然而拳头周围的空间却产生了莫名的波动,一道拳头虚影从她的秀拳上剥离,于夜空中一边朝着目标极速飞去,一边极速放大,眨眼之间,已经比“水母”都要大上一圈。两者毫无疑问的撞击在了一起。原来虚影并不是真的“虚”,亦或者这个“虚”正好是对付“水母”的“实”。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怪物的脑袋就像烟花一样,于夜空中爆散,然后消失。

方平呆呆地看着,有一种仿佛身处特效大片之中的不真实感。要不是眼前少女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哎呦”一声摔在麦田里,他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无声的。

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方平快步上前。途中他注意到,怎么有一些麦子有规律的朝某一方向倒下。是因为刚才的战斗吗?他没有及细究,救人要紧。

来到少女掉落的地方,看见对方正伏在一层麦子上,脑袋垂下,四肢撑地,全身不住地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很努力的想要站起来。

“那个……”方平踌躇了片刻。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方则很明显不普通,万一对方暴起……不过按照一般文艺作品里的套路,丑陋的怪物往往代表着邪恶,那么与其战斗,站在它对立面的美少女便代表了正义。于是他还是开口道,“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听到声音的少女,四肢停止抖动,脑袋开始缓慢地抬起。看这吃力的程度,估计是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脖子上了。

黑暗慢慢从仿佛千斤重的脑袋上剥离,当月光终于将少女的脸,清晰地映射到方平瞳孔中时,他不由地再次愣在当场。

他知道,根据世界规则,自己的“世界进入点”附近,肯定会出现这个世界的自己,或者是与之有着强相关的人物。因此与母亲的见面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只是他想象了一万种见面场景,都没有想象到,对方的初次亮相会是如此的震人心弦。

还有,方平之前只见过上了年纪,饱受精神病院摧残的母亲,虽然他也不想那样描述,可现实就是,那时的母亲,已经是一个年老色衰,又满口脏话,素质极低的疯婆子。而时光隧道里,她的形象又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直到这一刻,这张年轻的脸庞,就仿佛一柄重锤,彻底打碎了他脑海里之前的固有印象。

清纯、活力、英气,甚至还有坚韧、勇敢等,任何形容一个少女的美好词汇,用在她的身上都只会显得恰如其分。就这一眼,他便理解了当年的周铭队长。如果说这世上“白月光”有一个具体形象,那么只能是这样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