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还有三五十步远,就听那楼里传出贾赦的咆孝声:“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打死这不孝……”
喊到半截,忽就断了档。
两人正觉奇怪,又往前十几步,才听里面贾赦咳嗽不止,显是盛怒之下牵动了肺腑。
等快步进了楼内,就见大厅里一片狼藉,贾赦被两个年轻小妾搀着,正中间拦着钗斜襟乱脸上红肿的邢氏,再后面则是王熙凤老母鸡护仔似的,将嚎咷痛哭的迎春护在怀中。
见此情景,探春不由得大为惊诧,心道这大太太向来只知道奉承大老爷,跟在贾赦身后一起倒行逆施,今儿却怎么有胆气拦在当中?
李纨见此情景,心中却有计较,猜到多半是王熙凤的授意——如今这婆媳两个不管明里暗里,都是媳妇大过婆婆,更别说在海贸生意上还利益一致。
她提了提气,扬声道:“便是二妹妹犯了什么错,大伯申斥她几句就是了,何苦要动家法?!二妹妹眼见也是待嫁之身,这时候若有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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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没提起‘待嫁’二字倒罢,提起这话来,贾赦便又暴跳如雷,一蹿一蹿的呵斥道:“没你们的事儿,今儿我非让这不孝的东西知道厉害!”
邢氏被他吓的倒退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没有让开去路。
贾赦见状,扬手就要往邢氏脸上招呼,却忽听门外有人喝到:“孽障,还不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齐齐往外看去,却是贾母不知何时坐着辆黄包车到了,史湘云小跑着跟在后面,伸长了脖子望见迎春还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都顾不得掏出帕子,直接用手背往额头上胡乱揩拭。
却原来史湘云这几日感伤悲秋之余,也有些气闷,便动了召集姐妹们消遣消遣的意思,不曾想骑着车子刚从蘅芜院出来,就瞧见贾赦带着人怒冲冲去了缀锦楼。
她见势不妙,便急忙去请唯一能镇得住贾赦的人老太太——为免赶不及,还特地回家让人带上了黄包车。
李纨差人去请王夫人和贾政,而没有直接惊动老太太,主要担心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最后落埋怨,如今见史湘云已经把老太太找了来,自然乐得不担责任,只默默汇同众人一起迎了出去。
贾赦黑着脸,原本不打算出门,旋即便又被老太太呼喝了一声,只好不情不愿从里面出来,松松垮垮的见了一礼:“母亲。”
“我看你眼里早没我这个当娘的了!”
贾母重重一顿拐杖,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贾迎春身上,沉声道:“二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给我听听,莫要有半句欺瞒!”
“老祖宗!”
贾迎春噗通跪倒在地,一反平日里的木讷,边嚎啕边诉苦道:“孙女平时什么性子,老太太是知道的,若不是逼的走投无路,又怎敢触怒老爷?!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哼!”
贾赦冷哼一声,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贾母便厉声道:“你别插嘴!二丫头,你继续说,甭管有什么都有我给你做主!”
贾迎春闻言冲老太太磕个头,又呜咽道:“前阵子哥哥去津门府,孙家那边儿已有表示,偏这才过去没多久,老爷、老爷就逼着我给孙家写信,找孙家要、要银子……”
“我实在没脸张这个嘴,就一直想法子拖延,可老爷那边儿的催逼一日胜过一日,我、我逼的没办法,只好把其中的道理写在信上,希望老爷能、能……”
她原想用悬崖勒马,但又觉得不大合适,正想另找个合适的词儿,对面贾母已经怒发冲冠,把满口咬的咯咯作响,抬手指着贾赦骂道:“孽畜、孽畜!家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贾赦偏转过头,不服不忿闷声道:“儿子不过是想借些银子应急,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你!”
贾母气的险些喘不上气来,众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掐人中抚胸口,等好容易缓过劲来,却也一时开不了口。
她不说话,在场自没人敢越俎代庖,于是这缀锦楼前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这时后面忽有人扬声道:“大伯这话就是不讲理了,当初因为孙家闹出多少事情来?!如今既成了亲家,合该两下里互相弥合才是,你三番五次找孙家要银子,却让孙家怎么看咱们?怎么看没过门的二丫头?!真要是写了这封信,等她过了门又该如何自处?!”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然是正是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