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酒劲儿,孙铭腾左手边的二组长忍不住抱怨道:“读书的当兵的都能做官,咱们做工的怎么就不能当官了?那戏词里不是都唱了:军人打仗到边关,匠人纺织在家园,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儿干,这将士们才能有这兵甲穿,你要不相信(哪),请往身上看……”
“得得得!”
孙铭腾忙打断了他句句跑调的唱词,哂笑道:“你这还不是工戏里唱的?人家读书人早说了,工戏都是淫词艳曲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咱们造出来的东西也一样,都是特娘的奇巧淫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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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一口闷干了杯中酒,正要再斟满时,三组长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把酒壶震起老高。
“特娘的!”
只听三组长愤愤不平的骂道:“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那怎么洋鬼子的铁甲舰打到天津卫时,不见他们拿嘴给喷回去?!这特娘真打起来,靠的还不是咱们造出来的枪炮?!”
“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
孙铭腾嗤鼻:“那些读书人才不管你这个,人家早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做工的就该当一辈子下等人,子子孙孙给人家当牛做马,要不然人家就往死里整你!莫说是你我了,就焦大人那样有皇帝当靠山的,还不是被人家在报纸上指着鼻子骂?”
他这阴阳怪气的,听着更是让两个组长窝火。
二组长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咬牙切齿的咀嚼了几下,便用力吞下了肚,愤然道:“照这么说,咱们就活该受着不成?那特娘还勤个屁的工,照我说往后大家伙都糊弄事儿得了,到时候造不出枪炮来,就特娘让当兵的把那些读书人当枪炮用,看他们拿舌头怎么喷死洋鬼子!”
不想孙铭腾却道:“你别说,还真没准儿能喷死,比枪炮喷死的都多。”
“这话怎么说?”
两个组长都有些不敢置信。
“报纸上说呗!”
孙铭腾拿筷子一敲桌子,冷笑道:“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到时候直接报个大捷,就说是喷死洋鬼子成千上万,连那铁甲舰都被他们用舌头舔漏了!”
两个组长闻言一阵哄笑。
不过三人很快就又陷入了愁云惨淡牢骚满腹的情绪当中。
而这一幕并不只出现在钢铁厂纠察大队里,京城各大工坊也都不乏类似的言论,甚至还有些更激进的。
毕竟这事儿不仅仅是涉及自身,还关乎到子子孙孙的未来,而国人又一贯的望子成龙,自己再怎么苦难也还能忍受,但要说断了子子孙孙的前程,却如何能不心怀怨怼?
眼见天色渐晚。
三人却谈兴正浓,于是便有人去屋里拿了盏煤油灯出来照亮。
孙铭腾眼瞧着二组长用火镰点燃了灯芯,又忍不住嘟囔道:“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可特娘却便宜了那些酸丁,听说那些没钱的酸丁,晚上都靠这东西读书呢!”
“所以照我说,咱们就该特娘的糊弄事儿……”
二组长正卖力推销自己的躺平理论,冷不丁就见从外面走进两个身穿浅蓝色制服的人,他初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结果再看那两人却已经走近了。
“队、队长?!”
二组长大喜,忙不迭绕过桌子迎了上去,嘴里道:“你们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怎么也……”
说到半截,他突然就卡了壳,走过来的两人确实穿着纠察队副队长的浅蓝色制服,可却并不是预想中的陈万三、李庆,而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二组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迟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孙铭腾这时也走了过来,赔笑拱手道:“敢问两位大人可是我们队长的同窗好友?”
这些日子里,过来打探情况的工读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尤其是那位得了官身的杨大人,更是隔三差五就要跑一遭——不过人家自矜身份,都是直接找厂领导问话。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
来人当中身形较为雄壮的那个爆了句粗口:“都特娘是做工的,说不准过阵子就特娘去坐牢了!”
另外一个瘦高个横了同伴一眼,正色道:“你们应该就是李庆任命的组长吧?”
说到这里,还特意打量了孙铭腾一眼,似乎是早就知道孙铭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