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4章 指点

书房里,三人按年龄大小,一溜排排坐。

李乐最惨,书本过多占了沙发,屈在一小板凳上,似蹲似坐。

瞧见三人脸皮泛红,又闻到淡淡的酒味,老爷子指了指,“大晚上的,喝酒就喝酒,喝完回去睡觉,瞎逛什么?”

“是。”

“哦。”

“嗯。”

“那边有水有茶杯,自己去倒。”

杜恒看天,张凤鸾看地,李乐左右瞅瞅,叹口气,起身去了窗台边上,拿了杯子茶叶水壶,给老爷子续上水,自己倒一杯,又坐下,小口吸溜着。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瞪了眼李乐,李乐眼皮一翻,吧嗒吧嗒,当没看见。

老爷子看在眼里直乐,叹口气,“你们仨,好不了了。”

“说吧,大半夜,跑我这儿干嘛来了?”

“那啥,走到这儿,就想起来了。”张凤鸾回道。

“对,兴之所至。”杜恒点点头。

“呋~~~~啧啧啧。”李乐滋咂着。

“怎么,你们仨谁是王子猷,谁是苏东坡?我可不当张怀民。”

“哪能呢,就是想您了,来看看您。”

“大白天不来,晚上喝过酒来?雅兴哈?”

“嘿!”

“嘿嘿!”

“呋~~~~啧啧,噗噗!”

张凤鸾眼珠一转,“对了,老祖,李乐这几天写论文,去调研,调研出个案子来,杜师兄接了。”

“是,一个行政诉讼的案子。”

“哦?案子?什么案子?”老爷子来了兴趣,“你能接手?有代表性?还是复杂?”

“李乐?给老祖说说。”

小李厨子就知道脏师兄没憋什么好屁,可一想,老爷子这边或许能给点儿建议不是?

“芮爷爷,是这么档子事儿,我不是写毕业论文么,费先生传达的意思是,了解一下农村,于是,我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之后就找到杜师兄。”

老爷子点点头,“这样啊。”

想了想,又道,“总体说来,这是一场行政机构主导的商业开发征地事件在行政机构和当地村民之间的博弈较量。”

“根据李乐的描述,这个村支书是个抗争经验极其丰富的人,前些年,丑国的学者,写过一本书,叫‘弱者的武器: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系统化的把农民反抗权威的形式做了总结。”

“不是,老祖,还有这种书?”张凤鸾一愣,问道。

“不学无术!”芮老师白了脏师兄一眼,“James Scott,耶鲁大学教授,亚洲农业问题专家。”

“哦哦。”

“这本书里,将农民抵抗的日常形式,即与侵害他们利益的那些人和机构之间的斗争策略,分为了偷懒、装傻、溜号、阳奉阴违、偷窃、造谣诽谤、消极怠工、非暴力不合作等等。”

三人听了,想想,好像都遇到过。

芮老师继续道,“这些方式,对于农民来说,几乎不需要事先的协调或计划,心照不宣,无师自通。这就是一种个体的自助形式,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对抗权威。”

“那个鲁达,用的策略里,就是占了一个拖,既希望在拖延中为自己争取改变的时间,也希望在拖延中产生外部变化,来影响事件的走向和结果。”

“你们俩可能不明白,但李乐学过费老师的文章,肯定知道,这就很符合农村乡土关系社会的特质,因为在乡土熟人社会中,与权力机关的直接对抗,结果可能会恶化其生存环境。”

李乐点点头,“是,这类反抗的技术长期其实很有效,因为适合于农民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特点,防御性抵抗不是主动进攻,明白过分强调民与官斗的下场。”

“是了,鲁达的策略里,归纳起来还有两个点。”芮老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一点是,把问题,问题化,农民的抵抗目标,是用具体而明确的问题的方式提出,而要让自己的具体问题,能够纳入到行政机关解决问题的事项中,就必须想办法,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和之后的结果,变成为社会治理过程中,本身真正重视的社会秩序问题。”

张凤鸾说道,“叫把事闹大,上达天听,拦轿告状,登闻击鼓,告御状,就会有八府巡按、包青天这种戏码的上演?”

芮老师没理他,继续道,“二是依法抗争策略。能够想到找律师,这就是在尝试积极运用法律和既定政策维护其权益不受侵害。”

“依法抗争的框架里,农民利用上层的政策来对抗基层的政策,将更上级做为诉求对象,在农民的眼里,认定的解决问题的主体是更上级的行政机构,不直接和控诉对象产生对抗。这种对抗形式,是公开的、准制度化或半制度化的形式。”

“杜恒?”

“是,先生。”

芮先生慢悠悠的说道,“如果你来接手这个诉讼,在考虑诉讼策略时,要注意两个困难。”

“农民所面临的苦难并不是金钱和时间问题,而是合法性和乡土社会的权力利益网络。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