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入善渊学校敞开的大门那一刻,陌岩便感到一阵威压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这是种看不见但又真实存在的气场,如同身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任你才高八斗武功盖世,只要你不是“那个人”,你就不得不谨言慎行、心生恭敬。
难道……莫非……连他也来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几个姐妹告诉陌岩,大师姐会来出席今晚的筵席,明早就离开,并不打算多待。大师姐虽已接替前王母的职位主掌瑶池殿,统领众女仙,这股气势却不是大师姐的。
陌岩下车后环视校园,教职员工们貌似神态悠闲、从容不迫地穿梭于一条条鹅卵石路上,人人头上却似有那么一根弦在绷着,脸上刻意被压制的兴奋仿佛在说:“多么不寻常的一天,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再抬头望天色,即将西沉的日头在海平面之上散出万道金光,苍穹中黄、红、蓝、紫各色聚集。南北方的高空各雄踞着一团城堡般大小的云朵,南面的状如麒麟驮子,北面的拱似蛟龙吐珠。所以只可能是“那个人”来了。
果然,穿过前院修剪齐整的园林和喷水池,就快到达到巍峨耸立的石砌钟楼下方花坛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陌岩和小羽面前。
要说年龄,此人给人的感觉是六十岁出头,虽然脸上看不到皱纹,背后乌发光亮柔顺。一身旧式学者穿的黑色布袍,布料质地寻常、做工粗简。然而古朴的衣着配上雪峰般的容颜和气质,让整个人如同天地伊始、鸿蒙之初时走来的一位神灵。
陌岩驻足,让小羽自己走上前去见兮远。他也没跟兮远招呼,因为目前还不确定兮远此行的身份是什么。
小羽背着大书包走了几步,见陌岩没跟上,回头望向他。没能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任何指示,便摆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见机行事”的神态,阔步走到兮远近前,抬头朗声道:“伯伯,你好!”
陌岩能想象得到,对兮远来说,这声问候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当年兮远收养魅羽的时候,魅羽是不是也在六七岁的年纪?
兮远的目光一刻不离小羽,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朝小羽后脑的方向抬起左手,像是要抚摸一下她的小辫子,又中途将手收回。只是问:“小丫头,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这里的校长,对吗?”小羽脆生生地说。
兮远咧嘴笑了,方才那副藐瞰天下的气势已荡然无存。此刻只有一个慈爱的长辈,站在黄昏时分的四合院里,同邻家小辈在打趣唠嗑。
“真聪明。能告诉伯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陌岩曾听人说,虽然少年丧母、中年丧偶,与老年丧子并列为人生三大不幸,然而前二者的破坏和持久度远不及白发人送黑发人。孩子磕磕绊绊总会长大,重情的、寡情的爱人也能再找到新的伴侣。只有早逝的子女之于父母,那是有生之年睁着眼闭着眼都无法抹去的创痛,哪怕父母有多于一个孩子。
甚至可以说,孩子越多,对早逝的那个愧疚感就越重。
“因为不是谁都能当校长的啊,”小羽伸胳膊指向大海,哼了一声,“不久前我在那边的岛上碰到一个坏小子,他也想当校长。我当时跟他说了,人长残了不是最糟的,忘恩负义、心地龌龊,那可就真没救了。”
兮远当然早已了解到无涧叛变的详细经过。这时抬眼朝陌岩这边望过来,像是在琢磨这番话会不会是陌岩教小羽说的。再垂头看小羽的时候,目光中又溢满温情。
“丫头人虽小,可是比很多大人都明理呢。等丫头自己长大了,打算干点儿什么呢?”
陌岩心中一动,他倒还从未问过小羽这个问题。也是,别人总想着这样那样来安排小羽的未来,殊不知她是个有主见的丫头,也许自己早就计划好了呢。不过要陌岩来猜的话,多半是“打人贩子”吧?
“这我哪知道呢!”没想到小羽如是说,“我去年还整天玩娃娃,现在最喜欢打弹弓。本囡囡将来高兴干啥、就干啥,谁也管不着!”
把兮远听得不住点头,嘴里含糊地说道:“是她,嗯,还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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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筵席还有一段时间,陌岩想带小羽去看允佳。
“跟我走,我记得宿舍在哪儿,”小羽拍胸脯地说。她应该还不知道陌岩和允佳的关系,多半以为陌老师就是想见见她曾经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