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郑兰漪

谢不归倏地起身。

冠前金珠遮眼,随着他的起身晃动不休,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颊冷白,清瘦的下颚线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感,大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眉眼线条优越,自上而下睥睨人时原是这样锋芒毕露的。

冷漠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目,从前常常能从那双琉璃般干净的黑眸里,窥见汹涌的情感。

只如今这份情感再不独属于她了。

……

直到谢不归离去很久,她才回过神来,泪痕已干,脸上一阵紧绷的涩然。

那臣子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独留芊芊一人在荒凉的大殿中。

“娘娘请回吧。”

御前太监景福上前说。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宫妃。

女子梳着侧髻的脑袋浅浅垂着,烛光扫过她苍白细致的脸和颈,鬓发间的银饰反射着烛火的光,星子璀璨。

模样无疑是极好的,百花中的翘楚。

鲜者如濯,含者如润。

身子却是极瘦。这样的清减苍白,薄得跟纸片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落在耳边的声音分外熟悉,正是那日于龙辇前,持鞭开道的宦官。

“公公,托您的那件事……”

芊芊骤然回过神,看着景福,眉眼染上一缕急切。

她左右打探不到金肩的消息,无奈何,只得寻上了景福。

这几日她日日来寻谢不归,受了不少冷眼,唯有这位景福公公,不仅待她礼数周到,天黑了还请她到偏殿,吃了几盏热茶,虚弱的身体才不至于被寒风冻僵。

想到金肩,急切愈炽,总是要把人寻到的,她、金肩、翠羽,三个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南照千里迢迢来的邺城。

既是一起来的,当然也要一起离开。

景福知她所说何事:“暂时还没有下落,不过,奴才会为您留心的。”

一顿,他压低了声音,提点道:“陛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娘娘可炖些安神汤送过来,也好缓和一下同陛下的关系。”

这话一出,她倍觉恍惚。

安神汤。

从前是他常常给她做的。

她来邺城那几年经常生病,大约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大病小病不断,都是他在照顾她。

不管是平日的饭菜还是入口的汤药,无不亲力亲为,甚至于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一勺勺地吹凉了,喂给她。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却根本不在乎的,说为了她的身体,杀几只鸡算什么。

她刚怀上身孕的那个时候就又大病了一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严重,怎么都不见好。

谢不归每天都皱着眉头,请了一个又一个郎中,流水般来来去去。

一日午后,她感觉精神头大好了,身上力气也足,站着时也不觉头晕了。

见日头正好,便走到庭院里晒晒太阳,看到他阖着眼在躺椅上睡着了。

高高大大的一个郎君,手脚有些委屈地蜷缩着,雪白大猫似的窝在躺椅上,

修长的手半挡着脸,日头被桃花树的枝叶筛过,支离破碎洒在他的白衣上。

那时天气还很热,她取来扇子,给他轻轻扇着风,好让他在梦中也能感到一丝清凉。

他皮肤很白,细腻通透得找不出一点瑕疵,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睡着时颇有一点小孩的稚气未脱模样。

于是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开始想象腹中孩儿长大后的样子。

唇扬起,油然而生的期盼和喜悦。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像他的话一定是极好看的。

会有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花一样的嘴唇,乌黑茂密的头发……

正当她想得出神,谢不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睫毛极长,睁开眼时有一种蝴蝶振翅的惊艳美感。

谢不归瞳孔很大,很黑也很干净,眼白纯粹到不带一丝杂质,里面所有情绪都很鲜明。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朵花即将落下的花瓣。

那种怜惜和温柔像是她轻而易举就能拿走。

正无声对望间,他忽然坐起身,衣袍簌簌摩挲声落下。

她的身体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鬓发的银饰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摇晃起来,耳边清脆的响声不断。

他抱她的力气重到像是要把她给揉碎了,融进血肉里去一样。

被这个人完全占有的满足感深深地在每一根骨头里蔓延。

他把脸压在她的鬓发边蹭了蹭,然后侧头在她额间轻轻地吻着。

带点刚睡醒的慵懒语调低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去给她做。

她觉得他太宠她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都快让她离不开他了:

“没有你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我太需要你了。”

“……我想被你需要。”

他像一只黏人的大猫反复蹭她脸颊,嗓音听上去很哑,好像熬了好几天没睡一样,语气却很认真:

“以后也请夫人一直,一直这样需要我吧。”

她被他蹭得有点痒,咯咯笑起来,却忽然感到脸上湿漉漉的。

她心中吃了一惊,霎时间像是泡在温水里般一片酸软。默默抬手,抱住了他。

她知道这段时间他积攒了很多压力,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有的,便装作不知晓,愈发将身子贴靠向他,让他感受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