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夸张的白云观高老道

正史没写的政治能人

天蒙蒙亮,北京西便门外的白云观响起清脆的梆子声。梆子一共敲五下,三下慢,两下快,一天开始了。

苦行道士默默地干活,除草、担水、洒扫殿堂、做早饭。过了一会,上层道士也起来了,梳头、洗脸、穿袍、戴冠、系绦,六点半钟板一敲,就要开始念经了。

诵经、修持、用膳,基本上就是道士的一天。生活在这里,人们还会生出无聊的欲望,还会想着对抗生活吗?

答案是会的。

白云观住持高仁峒就生出了不大不小的野心。

白云观虽是洞天胜地,树木繁茂,宁静悠远,却不够气派。殿宇年久失修,渗水漏风,不无残缺。光绪七年(1881),高仁峒接过白云观住持的大任。六年之后,白云观重修吕祖殿。大动土木数十日,白云观焕然一新,高仁峒不由得心生豪迈之情,在碑记中写道:“此本观数十年有志未逮之事。”

前人未能做到的事,在自己手里做到了,这是何等的荣耀。这座焕然一新的宫殿会在岁月的侵蚀下再度残破,但高仁峒这个名字必然会留在历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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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仁峒画像。图源:北京白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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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观的历史非常悠久。1227 年,丘处机去世,葬于此地。此后,白云观成为全真龙门派第一祖庭。

在古代,城市是为上流社会服务的。贵族们有各种各样的需要,才有各种各样的生计,道士也不过是诸多职业中的一个。清朝以来,白云观一直试图讨好权贵、广结善缘。

重修吕祖殿,就是得到了二品命妇“董母素霍拉氏”的施舍。后来,吕祖殿修缮完毕,但是“一切彩画尚缺”,又有京西罗庄“耆公英舫、全公颐斋”二人出钱添彩画。可以说,正是贵族信众的支持,才成就了高仁峒的野心。

光绪十六年(1890),高仁峒又嫌白云观拥挤,缺少一个集会场所,于是修建云集山房。建成之后,亭台楼阁,假山池沼,花花草草,一应俱全。明面上,他强调要恪守清规,不要把此地当成公宴之地,扰乱了道门清净。实际上,这般优美的场所,自然是要吸引权贵前来游乐的。1892年,晚清大员豫师就曾在白云观宴请荣禄、李鸿藻、谭钟麟等大官要员。

修云集山房的钱是谁出的呢?宫里的太监刘诚印捐银一万五千两,董大老爷捐银两千两,增景堂张宅捐银两千两,孙七老爷捐银五百两,张大老爷捐银五百两。动辄成百上千的捐赠,再加上平日里的香火钱,可以想象,白云观拥有多么丰富的观产。据光绪十二年(1886)的碑刻可知,仅白云观的一个下院玉清观就有“田产四十四顷七十八亩三分”。

既然有了宏大的宫观,自然要多多传戒。

传戒是德高望重者将道教的戒律传授给普通道士的一种仪式。这是一项耗费巨大的活动。有人做过统计,在1807—1908年间,张合皓传戒1次,弟子108人;张教智传戒11次,弟子925人;郑至祥传戒3次,戒子246人;吕永震传戒1次,戒子10人;张圆璿传戒4次,戒子633名;孟永才传戒3次,戒子332名。而高仁峒传戒4次,戒子高达1599名。

为高仁峒传戒的前白云观住持张圆璿曾说过:“古人已往,沧桑迭变,举功德事业,岁月所不能留者,悉以碑志载其真,而听其湮没可乎?”白云观如此声势,岂能埋没?一代大师,岂能无名?

再幽深的园林,也敌不过人世的喧嚣。

白云观向来是北京城的热闹之地,尤其是在正月。白云观初一开庙,正月十九为燕九节,据说是因为丘处机生于正月十九。整个正月,白云观游人最多,僧道之徒,勋臣贵戚、贩夫走卒、士人游女络绎不绝。如潮的香客纷纷解囊,捐赠的香火钱,足够白云观小半年的花销。

相传,十九日那天晚上会有神仙降临白云观,游人遇见可以祛病延年,道士遇见可以羽化成仙。为了等待神仙,许多人留宿观中,男女混杂,还引起了卫道士的不满。当然,更多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老道骗取钱财,也有青年男女借机私会。

当时还流行一个风俗,名为打金钱眼。每当庙会开放时,道士会坐在石桥下,前面悬挂面盆大小的假铜钱,中间的洞孔悬挂铜铃,游人用铜钱抛掷,击中铜铃则预示新的一年吉祥顺利。每年正月,石桥前游人围得水泄不通,争相掷击,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使得桥下积钱累累。

历史似乎很难抵达白云观。光绪十五年(1889),慈禧太后搬出皇宫到颐和园去“颐养天年”,然而她和皇帝的冲突已无法避免;大洋彼岸的日本颁布了《明治宪法》,走出了向西方学习、但又稍显古怪的一步。五年之后,中日之战就会让一切天翻地覆。

而在白云观,有野心的人继续往上爬,百姓仍渴望与神仙相遇。历史的水面浪涛翻涌,可水底下依然是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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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观庙会。图源:苏明强《白云观与近代北京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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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仁峒能够实现野心,少不了一个人的支持。他就是白云观背后的大金主——太监刘诚印。

刘诚印,小名多生,直隶人。他很小就当了太监,后为怡亲王所赏识,入选内侍,赐名增禄,字德印(亦有写为“得印”)。同治七年(1868),刘诚印入白云观,拜张圆璿为师。同治十年(1871),刘氏与高仁峒同时受戒。

太监与全真教发生关系,其实并不意外。为鉴明代之失,清朝太监不仅人数少,而且不自由。直到慈禧太后掌权时,封印才有所松动,太监得以接触权力。相比于身体的残缺,太监心灵的不独立更为严重。他们脱离家庭、社会,如何给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如何解决养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