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徐元直第一次觉得有种名为好笑的情绪在心中酝酿。
差拨沉吟道:“刚才我惊鸿一瞥,隐约见到此人少了一臂,或许那人就是被我断了一臂的富安。有他证明,我就是林冲!”
怪人道:“哦,那个家伙的确没有一条胳膊。听你说,要让他证明,不如直接问他。喂!外面的人,你可是被林冲断了一臂的富安?”
“我正是富安!”
门外,咬牙坚持的富安本想咬定林冲就是陆谦,借老妪之手解决此人,可若是现在就说的话,以林冲的性子,定不会放他进去。
无奈之下,只能先保存自己性命,他喊道:“我有太师给的画像,可证明此人就是林冲!”
林冲大喜:“快快将他放进来。”
怪人从善如流。
诸位开始传阅画像。
一旁观看的徐元直却摇了摇头,他记得有一次,他也曾把刀放在富安脖子上,逼迫他说真话,也搜出了这画像,原本以为干戈就此消弭,没想到……
老妪慢慢将画像撕碎:“我怎知,这不是你陆谦和自己的同伙一起搞出的一场骗局?”
林冲一愣:“难道富安愿意被我砍下一臂,就为了所谓骗局?”
“哼,那手,不是也有可能被地上的林冲砍的吗?”
众人一时默默无言。
林冲苦笑:“婆婆,看来今日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放过一个。一定要某的命了?那两位兄弟呢?”
皮毛商人们一左一右护在老妪身旁,答案不言而喻。
富安看戏一般,冷笑连连,拿过旁边的碗舀上锅中热水,一饮而下。
没人阻止他。
怪人举起手:“麻烦大家,请稍等一下,听我几句话,之后再打可好。”
不等人回应,怪人自顾自道:“其实,在听婆婆你和这位差拨先生对质的时候,我就有个疑问了。现在出现的人有三个,地上的尸体、这位正在吐血的富安、还有这位差拨先生。而故事中,陆谦、富安、差拨、林冲总共四个人。剩下一人究竟去了哪里了呢?”
林冲脸色一变。
“那么,看差拨先生你一脸好人的样子,姑且试着从阁下的故事逻辑出发去推测一下第四人的位置吧。”
怪人继续道:“林冲为了让陆谦代替自己的身份去死,便是为了以后不用受到,来自朝廷和太师的追杀。那么凡是看到他杀陆谦的人,是一定要灭口的。富安算一个,有没有可能差拨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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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林冲才杀了差拨,并伪装成他的身份,而那差人的尸体就藏在这山神庙中,你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以前禁军教头的谨慎来说,你是不会像陆谦一样,随便把尸体埋在雪中,然后被其他人发现的。尤其是你现在还用的是这具尸体的身份。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断而已。不过你的一个行为,倒是让我很好奇,阁下一直对着山神塑像,并在打斗时总是不愿意离开那附近,是因为塑像里藏着什么东西吗?”
徐元直噌一下站起来,连大衣掉在地上都忘了。
那怪人跳到祭台上,在塑像背后摸啊摸,终于从里面抱出一个人来。
年近五旬,身材矮小。
正是老妪口中描述的差拨。
“你!你!难道你真的不是陆谦!”
看到怪人行为的林冲表情复杂,长叹一声:“吾乃林冲。”
“不!不!我不信!你们肯定是合起伙来骗老身的!我不信!!!!!!”
“婆婆,你信不信,其实无关紧要。”
怪人一句话,让老妪冷静下来。
她木然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此人是不是林冲,都无所谓。你最后杀不杀这个人也无所谓。因为只要复仇的火焰一日不停息,那么山神庙外的这场暴风雪就永远无法停歇。你们,永远走不出这个地方。”
古旧的雕塑面上,山神的嘴角逐渐翘起。
怪人问两位皮毛商人:“有热水吗?能喝的那种?还有干净的布匹。这差拨还有呼吸。”
这一对商人兄弟先是看看老妪,又看看林冲,随后一人拿着水囊,一人拿着布,走到差拨旁边,为他包扎胸膛上的伤口。
怪人:“假差拨先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我解释得很累。”
对方摇摇头:“一切正如阁下说的那样,我那时情急之下,失手害了这位差拨。他虽在路上与其他差人一起为难过我,但从不克扣我的食物,也不曾想过害我性命。我没想到此人还有一息尚存……不然……”
老妪摊在地上,对正在看神像下铭文的怪人道:“我还是不懂,你如此紧张在意这个差人,难道在你看来,同样是性命,他的,就比我那可怜的乖囡一家要重要吗?难道我和这两位兄弟为了这世间的公道而布的这场局,还有,那林冲对这无道朝廷的反扑,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看来婆婆你认定此人是林冲了啊,不过我刚才都说了,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当然,我指的不是正义之类的追求……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此地,对这位山神来说,除了地上这位老差拨,你们一切行为背后的逻辑都不重要。提示早就蕴含在庙里的壁画中。”
徐元直感觉这些话仿佛是对他说的,他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山神庙内的壁画展示了一个乡绅打扮的嫉恶如仇的大善人在一次剿匪过程中身死,随后被附近受其庇佑的父老乡亲们尊为山神。
而画中还显示,善人的子孙世代为官,因此乡亲们都来山神面祈求官运亨通。山神的塑像上也满是代表“禄”的鹿纹。
庙中众人,能确定与官有关系,只有身为衙门中人的的差拨。
第一次轮回中,老妪所说过的那些话,还有林冲讲的事……一切一切都在自己眼前走马灯般不停交替。
原来,答案一直在自己眼前吗?
怪人走到林冲跟前,问:“这差人姓什么?”
“王。”
“嗯,那就对了。那铭文中写道,这位山神也姓王。真是个庇佑后辈的好长辈啊!”
老妪忿然:“狗屁,这算什么道理?”
“自然是神自己的道理。山神他老人家才不管你们的恩恩怨怨。”怪人双手拢在袖中:“不过神就是这样的,最后要改变这个你们看不顺眼的世界,还得看人自己才行。哎,不多说了。解谜到此为止,已经都结束了。”
徐元直恍惚看到怪人向他投来失望的一瞥。
他看起来有些赶时间:“诸位,在下先行一步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怪人消失在蔽天风雪中。
而两个商人怀中的王差拨也逐渐醒转。
门外呼啸声,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