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会根据报纸上天气预报规划耕种,使得他的地总是操持得比别人好一些。
但是他从来不会去分享报纸上面的事情,连天气都不会,他知道什么是莫谈国事,所以他开始沉默,变得快要和记忆中的父亲一样。
这天,李四地里割夏收的小麦,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白天收麦子,晚上将麦子收回库房。
没办法,报纸上面说这几天可能会有暴雨,所以他必须赶紧将麦子都收割好才行。
今年年景不好,南边又重启战端,听说都打到大沽口了,所以王老爷加了地租。
如果麦子出了问题,他今年的地租肯定是交不上数了,哪怕他曾经是王少爷的小厮,王少爷也不会少他半个子儿。
他也不愿再抵押自己还在孕中的孩子的身契,所以他只能全力压榨自己。
连年的劳作让他整个从里到外变成了黑褐色,一天一夜的劳动,更是让他全身上下都是泥土,整个人泛着土黄的黑。
田里是枯黄的黑,地上是被劳动压榨焦黄的黑,天上是乌云滚滚压抑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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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讨厌黑色,因为他这是他眼睛唯一能看到的颜色。
有的时候他恨自己识字,如果自己是个文盲,他就能对自己的苦难感到麻木,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抵押自己孩子的身契。
突然,远方传来整齐的行军歌声,一长列从山丘这头到那头的绿色长蛇,带着红色的纹线朝着他爬来。
再等近一点看,是一支身穿绿色军服,脖子系着红色领巾的军队。
前队骑着马,两骑并排,后队是步兵也是两人并排。
他们走在田垄合成的乡间小道上,整齐缓慢,不踏入田地一分一毫。
那是南贼,不该叫兴汉大都督的军队。
尽管他早就从报纸上得知兴汉大都督带着一支偏师从大沽口登陆,已经在朝北平进军,并且告诉沿途的百姓们不必惊慌,因为南方的军队是汉人的军队。
但是他依然害怕,他开始努力回忆父亲回来后一起经历的最后几个月。
父亲是这样教他的,当大军走过要蹲到田垄旁边双手抱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反抗,遇到任何大兵都要喊把总,领头那个要喊总爷。
所以他蹲下了,静静地等待着大蛇的到来,等待被吞噬的命运。
良久,他被阴影遮盖,像是第二块乌云将他压住。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但是只要阴影开始移动,歌声不停,他就越来越轻松。
突然,阴影停了,歌声停了,仿佛下一刻就有响雷要打下来,他的心脏也快要停了。
这次一个不好,就不再是六年的身契了,也不知道王少爷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只收身契不买田地。
“老乡你好,能否向你打听一些事情?”头上传来了一句温和的声音。
李四感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肩膀,之前骑着高头大马领头的总爷正扶着自己。
不,他看过报纸,这不是总爷,这是兴汉大都督本人。
白清羽似乎感觉站着俯视李四依然不方便,他直接半跪了下来和李四平视,双手拉住李四满是泥土的双手,丝毫不在乎上面的泥土。
随后他问了李四四周的情况,以及最近是否有路过的庆朝军队等等情报。
李四战战兢兢地答完后,白清羽还贴心地扶起了李四,又从身后军需官那里要来了十两银子送给了李四。
随后大军继续唱着行军歌,继续启程朝着北平移动,依然没有踩踏进田地一分一毫。
见大军开走,于是李四拿着银子开始朝家里的方向跑去。
因为朝着相反的方向移动,很快在李四眼中,绿色的军队就重新变成绿色的长蛇。
就在军队越来越小的时候,天上的乌云突然露出了一条口子,夕阳露了出来。
残阳血色的光照在远边的长蛇上,将其整个都染成了红色,又从红色的长色变成了红色的线,变成了红色的点。
许久,当李四回家有了一会儿后,他家的门被打开,一个黑色的小点提着粪叉向着远方追去。
他紧赶慢赶,跑动跳跃,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在被地平线上不断前进的黑暗重新吞没前,追上了红线,成为了红线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