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途坠入一场幻梦之中。
忘却了自己的名讳,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像一朵蒲公英,飘进幽邃的地下,在宽广的隧道滑行,飞入岔口,沿着钢铁藤蔓向上,扎进一个光头青年颅内。
他化作了秃毛鼠,莫季。
莫季打了个喷嚏,吹飞细小的岩尘,蜡烛幽绿的火光晃动,在数人高的岩壁上摇曳出扭动的黑影。
像是被惊醒了般,岩壁微颤,浮上来数百张拥塞的血红人脸。人脸俱睁裂眼角,嚼碎舌头,从眉梢到嘴角,无一处不怒,兀自向虚空无声嚎叫。
它们剧烈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岩壁,虚幻的汁液便从五官处,人脸挤缝处喷溅开来,只是沾上一丝,无来由的怒火充盈莫季脑海。
“膏宴饕客保佑,莫哥保佑,莫陆老祖保佑……继续挖。”
强抑下暴虐摧毁一切的怒火,拂去鼻间鲜血,莫季定了定神。他催动法力,扳动杠杆,脚下扭曲机械造物轰鸣,探出两只巨大的肌肉虬结的手臂,由黑漆漆的铁石所铸。分明是金石之属,但手臂上却遍布着肉红色的伤疤与创口,涂抹着檀香的油。
细瞧伤疤形状方知,每一处创口都是一尊生挖出来的佛徒与菩萨。
疤结的肉棱临摹出眉眼,菩萨挨着信众,爱怜地伸出手臂,那是流传于佛经里的故事,描绘了菩萨们行于大地时的善行与大愿,所到之处信众喜乐飞升,魔众伏首皈依。
这双饱含虔诚与敬意的手臂便在莫季身前合抱,竖立的掌心相对,贴合,滚滚柔和的法力自掌心喷涌,结成屏障,以慈悲隔开了人脸岩壁的凶戾,护住了莫季。
“佛经壹佰捌拾肆,颂唱。”
莫季一手推动另一个杠杆,又从取出一个像是一串眼珠攒成的葡萄。
巨臂震颤,那些肉红色的伤疤菩萨顺着铁铸的肌肉纹理流转,从臂至掌心,又乘着掌心喷涌的法力晃悠悠地飘在虚空中,附在法力屏障上。
这些疤塑的菩萨变得模糊,环绕的信众湮灭,慈悲的身形下陷,金色的血液逸出,复归本来面目,成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
创口似贯通向另一未名处,有清晰的颂经声传出:
“一时,准提善佛在波旬鬼狱烂桑树下,见子杀父,恶奴凌主,乃开示弟子曰……波旬自请毁去面目,由是得清净,得欢喜,得度化。”
颂经声并不虚无,而是演化出一捧净水,四散如金粒的生米,欢欣飞舞的天人天女,悠扬轻鸣的磬……
这诸多法相一经降诞,便被数百张拥塞的人脸撕扯,吞下。
肉眼可见地,人脸挣扎的动作减弱了些许,甚至永不停息的怒意也消散了些许。
莫季熟稔地探手抛出葡萄似的法器,越过屏障,使其沾染一点虚幻的红液,再收回来细瞧。
自末端开始,眼珠颗颗变得通红,一直蔓延至中段方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