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寺乃国寺,敲响哀钟,沉重而悲恸的气息传开数里,绕梁三尺,久久未绝。
禅房。
院中,一道宽和的身影穿着海青服,坐在树下,闲散的摆弄着棋盘,黑子白子交错间,是一场不见血的厮杀。
院外,一个小沙弥走来:
“归一师父。”
归一大师抬起头,一张被严重烧伤的脸,连眉毛都没有,皱巴巴的显得格外可怖,嘴角却扬起一道温和的笑来:
“什么事?”
小沙弥双手合十:
“谢老将军差人来报,温妃娘娘殁了,请您去为她诵经超度。”
“殁了?”
他惊讶又意外,“好端端的,怎会殁了?”
小沙弥想了想,又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谢老将军差人来时,只说请归一大师,未言其他。
“我已知晓此事,你先退下。”
“是。”
归一大师收回目光,捻着指尖的一粒黑子,看着棋盘,忽然勾起嘴角,落下一子。
啪!
他自然得去为温妃超度。
毕竟……
温妃亲手养大了他的女儿。
此等大恩,无以为报,那便只有亲手送她上路了。
-
皇宫。
凤仪宫挂满白幡,绿色黑字的哀联彰显着哀婉的气息,灵堂陈设,却安静的没有任何人敢入内,就连宫人都远远在外张望,唯有一道孤寂的身影靠着棺材,昏睡到浑浑噩噩。
男人一身锦袍全是皱褶,眼睑青黑,闭着双眼,干涩的薄唇不安的喃喃着什么:
“不……不……”
“小九……”
梦里。
一条黄色的鸿沟划开距离,他在这头,楚狸在对岸。
那里开满红色的彼岸花,她在花丛里奔跑,她在荡秋千。
他想过去,可无论怎么往前跑,却连这条河都无法靠近,他拼尽了力气,她依旧离他那么远。
‘小九!’
她为什么不看看他?
她摘了一大把花,欢笑着跑远。
彼岸花,忘川河,再往前便是……奈何桥。
‘不!’
‘别过去!’
‘小九,小九!’
他拼命追去,‘小九!你回头看看我,别去!’
她头也不回,跑着迈上奈何桥。
“小九!”
楚夜离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碰到冰冷的棺材,这才瞬间从噩梦拉回现实,可一看清眼前的疮痍,立即红了眼角,心中更加悲痛。
他梦到了她。
她去了忘川,入了轮回,连最后一眼都不肯施舍给他。
那个明艳温暖的女子真的已经走了,远远离开了他。
扶着冷冰冰的棺木,男人伏了上去,肩膀抽泣,绝望地哭了出声。
他这一生,好像什么都留不住。
家人,朋友,爱人……
他什么都没有。
“小九,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人的一生为何如此艰难,我究竟该怎样……”
他好孤独!
一步步走到今日,身边却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仿佛被全天下抛弃。
“楚夜离!”
没有任何人敢踏入的灵堂,却冲进来一道勃然大怒的身影。
二话不说,一拳头狠狠挥过去。
“你这个混账!”
“唔!”
楚夜离身子一侧,嘴角破裂的吐出一口血。
呵。
当时,他打小九时,她应该也是这么痛吧?
原来这么痛……
“你害死了她!你把九妹还给我!”楚傲天双目猩红,拽住他的衣领子,又是一拳挥去,
小主,
“把九妹还我!”
楚狸死了!
她又死了!
楚傲天疾步上前,扒着棺材,看着里面躺着的女子,握住她冰凉的手,摸向没有脉搏的颈部,在按住平静如死水的心脏,以防诈尸,确定她已经死透了,心里更悲痛了。
啊!
啊!!
这下是真的死了!
从小到大,他们一起长大,历经种种,从未遇到过这般生死之事,可短短两年时间,在楚夜离手里,九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楚夜离,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九妹偿命!”
他怒红双眼,一拳狠狠挥去。
楚夜离任由被他打倒在地上,没有丝毫挣扎,眼中的哀恸犹如破碎熄灭的星辰,再无光芒。
他倒在地上。
他被打吐血。
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
男人浑然不知疼痛一般,苍白的眸子一直看着那口漆黑冰冷的金丝楠木棺。
小九……
楚傲天痛打一顿,发泄了心口的怒火,可悲痛如潮水汹涌淹没,他摊腿坐在地上,抱着棺材,失声痛哭:
“九妹!”
“九妹啊!”
没有九妹,他这下半生没有盼头,也没有指望了。
哪怕让他当皇帝,给他后宫三妃六院,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珠宝,也不会再快乐了!
恸哭声萦绕在整个凤仪宫内,久久未绝。
宫人们远远看着,只觉心中悲悯,万分同情。
皇后娘娘就这么走了。
天灵寺高僧果然说的不错,帝都风水不好,是不祥之地,皇上若是再不迁都的话,将永无宁日。
姜沁雪跟昔日的愉贵人倒是凑在一块,乐呵磕瓜:
“皇上有意抬举她,可她自己却不争气,是个无福消受的短命鬼。”
“啧啧。”
“她一死,八殿下跟姜晚那个野种便傲不起来了。”
“死得好呀!”
-
国丧宣布,可葬礼却举行的非常简单,不准任何人进宫吊唁,叨扰安宁,只有楚夜离寸步不离的守在棺前。
从晨光熹微,到黄昏日暮。
从宁静深夜,到太阳初升。
男人伏在棺上,一双死寂的眸子没有焦点,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忘记时间,没有昼夜,死气沉沉的仿若随之而去。
没有任何人敢入内搅扰。
不知过去了几天,彩屏终于壮着胆子,悲痛道:
“皇上,请让皇后娘娘安息吧!”
不能再这样守着下去了。
死者入土为安,魂魄方能进入轮回,投胎转世,才能有来世。
“皇后娘娘生前喜欢坐在庭院中,看着天空振翅飞过的鸟儿,一看就是一整天,娘娘应是渴望与鸟儿一般,自由自由,还请皇上圆了娘娘遗愿!”
下葬吧!
男人眸色死寂,良久,才启开干涩开裂的唇角:
“我梦到她……”
嗓音嘶哑的不像话。
“梦到她……在忘川河,在奈何桥,她要过桥,我拼命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