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的各卿官都是从三品官职,与观察使同级,但向来京官最贵,同品级的官员,京官天然比外官高半级。外官入京,授原品的官职,也等于升了半级。是以沈纶从观察使任上迁调礼部左卿,当然是“升迁”了。
    莱国公府上下喜不自胜,这阵子都在忙着收拾行装,准备搬往京城。
    但事实上距离上京还有一段时日,一方面沈纶要交接工作,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必须等御史台审计司的审计御史核完离任审计,财务都清楚没问题了,才能离职赴任。
    一晃眼就过去了好几日,这日沈纶下衙回来就照例换了件宽适轻薄的丝绸直裰,在书房里泼墨作画,他擅画水墨山水,用笔朴质清劲,意度却极为深致,颇有苍茫深秀之感。一名身穿青绸缺胯衫的高个暗卫进来后就静静立在旁边,沈纶持笔凝思时瞥了他一眼,“哪处的消息?”暗卫回道:“广州那边的。”
    沈纶目光一凝,随即搁下笔,拿起旁边的湿巾拭手,暗卫很有眼色的将手上拿着的扁平机关锁匣递到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沈纶拿起匣子,拨开机关锁,先取出最上面的一张短笺,阅过后眼色就有些复杂。随即拿起匣中那份札本,里面誊抄的正是沈清猗写的那份论医事疏。沈纶随手撩袍坐下,翻完这份抄本,神色愈见庄重,沉凝。
    他再一次发觉,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当他以为进一步了解她的时候,却总是下一刻,给予他更大的惊喜,抑或是……惊吓?
    沈纶再也无心作画了,起身敛着眉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最终凝立在墙上悬挂的一幅意境深阔的千风万壑图之前,看着风荡山壑,万松啸啸,高空苍茫,一排鸿雁飞过。
    这是他从福建路回到扬州后做的一幅画。
    “千风万壑,风不欲止,树不欲静啊……”沈纶心里喃喃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是隐约的感觉,如今透过这份论事疏,便已完全看清楚了自己女儿的野心——
    这份论疏中隐含的政治经济格局,又岂是一个医者能有的?
    他的女儿,原来不仅仅是想做一个“药王的弟子”。
    而秦国公主冒雨去了白云山,这其中的重视之意已经显露无遗了。
    萧氏会怎么看?
    道门又是什么意思?
    对沈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沈纶的脸色愈发严肃,他与萧昡结为儿女亲家,当然是为两家利益联结考虑,虽然萧氏与皇族关系微妙,但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于沈氏并无损害,而河西带来的贸易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但自从沈清猗扬名后,这个联姻关系就有些微妙了。她在道门越受重视,在药殿的地位越重要,才能越卓异,与萧琮的婚姻就越为人所忌——圣人不会再容许这样的联姻存在。
    之前,沈纶就在权衡着,推测圣人的容忍是在什么限度。他必须权衡与萧氏的联姻利益,不能妄然打破。但如今清猗的这份札子和秦国公主表露出来的态度,让沈纶必须做出抉择。
    他负手回到了书案前,用暗语写了一封信,装入机关锁匣子里,吩咐暗卫立即送往湖州的莫干山大乐野,那里是沈氏先天宗师的隐修之所。
    做完这些,他踩着木屐出了书房,大袖洒洒的去了后府的一处僻静独院。
    一位形容古拙的老人正在松树下左手与右手对弈。
    沈纶行了一礼道:“十五叔,要劳烦您去护一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