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义侯敏中同时一凛,大唐私下流传的小报不下十数家,有写赛事的,有交流商贸信息的,之所以禁而不绝,就是因为这些小报的办报者背景复杂,牵涉极广。最典型的就是影响最广的马球会《马球快报》和赛马会《赛马快报》,主要写马球会、赛马会的各种赛事,然后裹杂一些时论私货……靖安司曾经想禁,但热衷两马赛事的百姓太多,单是长安京城,就有几十万“两马赌民”,那些赛前下注的,哪个不去茶楼酒肆或字摊儿听赛事小报?真个禁了,只怕要惹起民怨沸腾了;何况,这两个马会的后台实在太硬,皇族宗室,几大甲姓世家,都有份子在里面,一查禁,就是捅了马蜂窝,要被蜇得一头疱。
    但观眼下,圣人是下了狠心了。
    “谁敢阻挠你们靖安司办案,就是伪造谶纬、造谣祸乱的同党!”
    孟、侯二人精神一振,他们靖安司曾在两马会那边吃过一些暗亏,这回,可得找回场子了!两人齐喏一声,叩下头去,应旨起身,退出暖阁。
    李翊浵慢慢折起那张写了童谣的纸,心里冷笑,她的好三哥,接二连三、明目张胆的出招,是有什么倚仗?看来,背后支持他的人不少啊。也是……不是人人都有开天辟地的勇气!强盛的皇朝,唯我为尊,大唐帝国强大如斯,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虚无那飘渺又吉凶莫测的未来奋力去搏呢?俗语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乘凉的,总是比栽树的人多。
    李翊浵将折成方胜的纸搁回了御案,眉间掠过冷意。
    秦有已经叫进一名宫女,收拾碎盏茶水,拭干藤席,又有宫女利索的上了新茶——很有眼色,是下火的菊花清茶。李翊浵接过托盏,估摸着茶温合适了,便亲手递给皇父。
    圣人在阁内踱着步子,一手接过茶盏,呷了两口,润了润有些燥火的嗓子,侧头看了眼纱窗外的天色,随口道:“阿祯应到淮水了吧。”
    李翊浵一笑,说:“没准这会正在河堤上听人唱童谣哩。”
    圣人“噗”一笑,回头看女儿,“就你促狭。”又吩咐秦有,“传施少令。”
    “喏。”秦有立即退出,去传控鹤府少令施自英。
    “阿爹您也别太生气……”李翊浵见父亲眉间悒色难去,便扶着他坐回御榻,斜坐旁边温言细语的劝解着,“路都是人自个儿选的……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有谁逼着非得踏入泥沼不成?……”
    陈宝柱默默的退了出去,这种对话,即使他们是圣人身边的人,也还是少听为好。
    圣人叹息,“你三哥是不甘呐!”想起这个儿子,心中就有几分歉疚。
    “再不甘,也不能视百姓为草芥。”李翊浵语气里有着轻蔑。以前她还认为齐王是个人物,但信鸽截杀事件后,她就对这位三哥鄙夷不屑了。
    李翊浵自认为不是忧国忧民的贤良者,也不是心地仁善的好人,欺负人的事没少做,但她向来只欺负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对于那些苦苦争命的百姓,她不屑于去欺压——欺负强者才算能耐,欺负弱者算甚本事?只会降低自己的格调。李翊浵认为人要有底线,骄傲,就是她的底线。
    而她的三哥李翊河,已经失去了他的底线。或者说,他的权欲,已经挣脱了他的底线。
    帝王可以狠,甚至必须冷酷,但任意牺牲百姓的性命,以成就自己的权欲,这样的帝王焉知不会成为桀纣之流?
    天地不仁,视百姓为刍狗。那是因为天地一视同仁,无论草木虫鱼飞禽走兽,还是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天地都视同为刍狗。但帝王不是天地,他只是亿万生民中,站得最高的那一个,若视百姓为刍狗,百姓就会视他为仇雠,拼着一身剐,也要把帝王从顶端拉下来。
    李唐的江山,岂能交到这种人手中?
    李翊浵心中冷笑,阿爹以前还存了保全他之心,如今看来,却是成了毒瘤了。
    ***
    三月的江南,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风是徐徐的,暖暖的,还带着青草的清香,和野花的芬芳,沐浴在春风中,让人有种暖风熏人醉的感觉。
    但洪泽湖河口的风,却是急促的,还带着河水的腥气。
    这里是淮水中游,往北泄入洪泽湖的口子,而东岸堤坝地势较高,湖风从北面吹过来,因河水入湖的坝口处狭窄,风就有些急,有些猛。
    李毓祯紫服的袍摆被风吹得拂起又落下,没有像另外两位宗师那样服衫纹丝不动,给人一种随意又潇洒的感觉,却又有一种张扬的气势,形成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陪同的官员小心翼翼。
    陪同的是淮水楚州道的河道官员,落后一步随行在右侧,一人一段讲解着河堤,迎面有些急的河风吹在身上凉沁沁的,但二人官服里面的内衫却起了微微的湿意。
    李毓祯左侧身后是晋王李载易和临川郡王李成式,后者已经是洞真境大圆满宗师,实力犹在晋王之上,据说是很有希望在十年内突破进入先天,在天策书院的后天宗师排行榜中,李成式居于实力之首,所以被书院派出来护卫李毓祯的安全,同时,这般行走体察南北政风民情,也利于临川郡王再次体验世情,对突破先天境的心境积累也是有好处的,说不准就碰上机缘了。
    以李毓祯为首,五人不疾不徐的走在长堤上,身后遥遥跟着四五名侍卫和随从。
    这段高泽郾是一条由南至北的堤坝,从楚州于台县——淮水入洪泽湖的口子修筑,往北至淮阴县,全长一百一十六里,宛若一条巨龙盘旋。往年每到夏季暴雨时节,淮水最容易在这里泛滥成灾,而且带动洪泽湖,往东面溃洪,往往祸害十几个县。至章宗十七年修筑了高泽郾,又在洪泽湖东南端开辟了入江的河道,引淮水经洪泽湖泄洪南下入大江,这才缓解了淮水两岸每过几年就要遭受一次的洪水天灾,使淮水成为了灌溉沿岸州县的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