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卦象的意思,便是说你会有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南宫不语惊道:
“南宫自问,做事一向克勤克俭,从无逾矩之为,又哪来的‘无妄之灾’?”
白发老者道:
“无妄者,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若刚中以为应,则大亨以正,此为天之命也!若其匪正有眚,则不利有悠往……”
白发老者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咳……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右,行矣哉?!”
徐恪忍不住接口道:
“老人家,此言何解?到底何谓‘无妄之灾’?我南宫兄又该如何避开这一灾咎?”
白发老者摇摇头,说道:
“天地万物,莫不是自无而生有,‘有’为万物主,‘无’乃天地母!‘无妄之灾’者,便是自‘无’中而生‘有’也!既是无中生有的灾咎,又如何能避得开?”
徐恪有些焦急道:
“若我南宫兄,行无妄之往,如何得行?若天不佑他,更如何避灾,切盼老人家指点!”
孰料,白发老者却站起身,又抖了抖身上的烟尘,淡淡地扔下了一句:“我只是个卜卦的,并不是个解灾的。”随即便往西边走去。
徐恪急忙走到老者的身前,将他拦住,又从兜囊中取出了一枚二十两的银锭,欲交给老者。
徐恪求恳道:“我南宫兄这无妄之灾,到底因何而起,又如何可破?万望老人家能够指点一二!”
“心正自无眚,既是无妄之灾,便是无从可起,亦无处可破……”老者淡然回了一句。
这一次,白发老者却没有去拿徐恪手里的银锭,却只是将徐恪的手推开,淡淡地说道:
“今日老夫收了你十两卦银,已然是破例,岂可再贪求多利?这样吧,老夫再为他起一爻象……”
白发老者又是如方才一般,掐着手指演算了片刻,随即道:
“今日他应在六三之爻,六三者,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失也!”
“老人家,何谓‘行人之得,邑人之失’?”徐恪忙又问道。
那白发老者却再无多言,他双腿徐徐迈动,人已朝西边缓缓行去。
“老人家留步,能否再为南宫兄指点几句?”徐恪忙伸出手,本待再扶住那老者的肩膀,怎料,他右手往前一伸,那老者的身形已在三步之外,他再紧走三步,接着伸手,那老者却已然在十步之外。
倏然间,白发老者那苍老而清瘦的身影,便已悄然远去,只留下徐恪与南宫不语,呆呆地留在原地,脸上兀自一片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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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之得,邑人之失!”空气中,仿佛还在回响着白发老者那绵长沉厚的声音。
……
……
过得两刻之后,徐恪便与南宫不语来到了得月楼中。他们虽已提前了一刻来到,却见赵王李义已然坐在了秀春阁中等候。
李义见两人进得阁中,一个仿佛心事重重,一个好似失魂落魄,心下甚奇,等到两人依次落座,便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们两位怎么啦?今日是本王宴请你们,又不用你们掏银子,至于忧心成那样么?”
徐恪笑了一笑,忙将适才自己与南宫不语在东市中见着一位卜卦老者,那位老者为他们二人各自测卦的经过,又跟李义备陈了一遍。
说到末了,徐恪便问道:
“师兄,那老者所言的‘行人之得,邑人之失’究竟是何意?”
“哎!无病啊……”李义笑道:“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亏你们两人饱读诗书,竟一时不能领会!……”
这时,店掌柜已领着三位跑堂,如流水一般地为三人上菜不停。待到他们将三人身前的一张大桌放慢了菜肴,店掌柜又亲自端上来三壶三十年陈的“汾阳醉”之后,这些人才关了秀春阁的房门,尽数退了下去。
南宫不语忙打开酒壶,为赵王与徐恪斟满美酒。李义便举起酒杯与徐恪、南宫不语满饮了一杯,这才接着说道:
“那老者所言‘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这句话的意思,应是那‘无妄之灾’,就好比是系在乡郊野外的一头牛。‘行人之得,邑人之失也!’行人者,道上行人也,邑人者,乡邑农人也!这句话的意思,应是行人路过将牛儿牵走,遂引得丢失耕牛的农人嚎啕伤悲呀!”
徐恪忙问道:“就算有路过的行人将农人的耕牛牵走,这又与南宫兄的‘无妄之灾’何干?”
李义道:“这是道家的比喻,譬如那头牛,原来好端端地在道旁吃草,若行人不将它牵走,农人自也不会伤悲。这所谓的‘无妄之灾’便是此意,若你持身以正,不去动那头吃草的耕牛,自也不会有灾咎发生。所谓行人之得,恰正是邑人之灾也!”
徐恪听得似懂非懂,他忙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烧得喷香四溢的“虾仁炒鹿肉”放入口中,只觉这鹿肉的味道,委实香辣可口,鲜美无比……
南宫不语兀自手拿着酒杯,思忖了片刻,问道:
“殿下的意思莫不是:于行人而言,他虽得了一头牛,然于邑人而言,他却又失了一头牛,在得牛之际,恰也是失牛之时,得与失只在一念之间。若我放下得失之念,不去想着得牛,自也不会失牛……?”
李义点了点头,却又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那卜卦老者说的意思,至于对与不对,也只能你自己领会了!”
南宫不语心道:“所谓‘无妄之灾’,便是在无与有之间的灾咎。若我为行人而夺人之牛,他日或有邑人失牛之灾,若我放下得失之念,存无为之道,听任耕牛自在吃草,他日邑人自也不会失牛……看来,这‘无妄之灾’或者有或者无,应全在我一念之间耳!”
不过,想通了白发老者为自己所课之卦的意思后,南宫不语却仍是暗自喟叹道:
“然则,人生于天地之间,如何才能放得下得失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