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申时、长安城西、灞山荒丘】
徐恪背负着南宫不语与赵小刚的尸身,展开轻功,一直奔到了灞山脚下,方始停步。
他不知道该将南宫葬于何处,只知这位故友生前长期驻守于灞山,心道不如就将南宫葬于此地,还能够时时颙望长安。
他们找了一个无人之处,随意挖了两个浅坑,将两具尸身分别放入,草草掩埋。
匆忙间,徐恪也无法制作墓碑,便搬来一块大石,手起长剑,在大石上写下“故友南宫之墓”几字,将那块大石矗立与坟茔之前。
他向“墓碑”躬身拜了几拜,说道:“南宫兄,愚弟此前多蒙你妥为照料,虽不知你为何会堕入魔道,但盼你来世为人,能够做一个清正洒脱之人,心中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经历连续多日的阳光和雨水滋润,原本覆盖于灞山上一片黑灰尽已被洗濯而去。荒丘与平原上渐渐地已生出了一些细草嫩芽。世界恢复如常之后,田土尽已松动,草木渐渐生长,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怡清陪着徐恪,将他故友安葬已毕,两人又重新回到长安城内。一路上,怡清好几次话到嘴边,却还是未能出口。
二人进了西大门之后,折而往南,再行几百步便是醴泉坊。怡清忽然一拍额头,说道:
“木头!既然白老阁主有法子能救‘你’,我们为何不去找找这个世界的白阁主呢?”
徐恪一听,顿觉有理。此刻他们立身之地就是大乾的国都长安,那么,这里的长安城内,应当也有一座神王阁。
自然,徐恪也听出了怡清话语中的心意。倘若你能找到这个世界的白阁主,让他答应救出这个世界的‘你’,那么,你自己也就不用着急着回去了。
原来,这个世界的怡清,竟对自己也藏着这么一份深深的不舍。徐恪心念及此,不由暗自感叹,不知道自己回到十年前的长安之后,那个时候的怡清对待自己会如何?会不会,连一份好脸色都给不了你?
只因自己自认识怡清以来,委实也不曾给过对方一份好脸色。
依照怡清的提议,当下,两人便过了醴泉坊,再次折往东南而行。徐恪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当日白发老者带着他行走的路线。他带着怡清左绕右转,凭着记忆行走,终于在长安城南的怀远坊,找到了昔日的神王阁。
不过,两人走进神王阁故地,只见内里已是墙倾垣倒,除了一堆碎石残土之外,别无它物。看来,就算是李祀重建了长安城,也一直无人来理会这一处残破的所在。两人问遍了周围的长安居民,询问他们可曾见到白老阁主的身影,抑或是那位守门的白发老者。可所有人都是摇摇头,均说道根本就未曾见过此地有人出没,更别说什么“老阁主”了。徐恪无奈地叹了几声,只得与怡清回至徐宅。
……
待两人回到徐宅之后,已是傍晚酉时。
这一个时辰,恰也是长安城中千家万户,团聚在一起共进晚膳之时。这一个时辰,想必那些城里的百姓,正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味着美食,一边欢声笑语,憧憬着明天将是怎样地美好……
徐恪一语不发,顾自走进后园的闻雨亭中。他坐在了石桌前,取出了怀里的那一颗云影珠,将珠子放在石桌上。他呆呆地凝望着那一颗通体莹亮的灵珠,不禁怔怔出神……
既已非走不可,不如此刻就走?
缘聚总有缘尽,自己本非这个世界之人,又何必苦苦眷恋,不肯离开?
然而,他每一次拇指与食指抵住了灵珠,心中还是忍不住浩叹一声,迟迟不愿发动……
姚子贝强忍自己悲伤的心情,也已努力做了一桌菜食。她和怡清一道,索性将酒菜尽皆端到了闻雨亭中。此时虽已是晚间,然今夜皓月初生,月色甚是皎洁,闻雨亭中光亮如昼。
胡依依身子不适,只能呆在榛苓居中歇息。怡清、姚子贝就陪着徐恪共进晚膳。姚子贝道,就算要回去,也得吃饱了再走,在那神王阁里,可没人能烧一桌子菜给你了。
岂止是神王阁,恐怕往后余生,再也没有这样一位温柔可人的姚子贝,每日都要为他忙前忙后,精心烹煮出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了……
徐恪端起水碗,闷声喝了一大口“水酒”,只觉清水虽然无味,但到了口中,忽而涌起了一种苦涩的味道。他好几次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兀自忍住。
三人围坐在石桌两旁,高天虽有月色,桌上虽有佳肴,然每一个人都是心情沉重,默不作声。
“吃呀!徐哥哥,你好歹吃一点,要不然,等你走了之后,你会饿的……”姚子贝拼命地为徐恪夹菜,直至徐恪身前的碗碟里已经盛放不下为止。她忽然扭过头去,就算她低下了头,以手掩面,依然掩藏不住,满脸泪下如雨。
纵然,说好了不哭,说好了欢笑送行,说好了在他离去之前,给他留下一个美丽而开心的笑脸,然而,此时此刻,眼里的泪水,还是如决口的江河,喷薄而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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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只得拿起筷子,努力地往口里送菜。他不敢看子贝与怡清的脸容,甚至不敢同她们说话。他生怕只要一看到她们的双眼,一开口说话,自己就要哽咽失声。在这一种惆怅的氛围之下,就算一向性子直爽的怡清,此刻也已泪眼婆娑。
在徐恪的心里,似乎有一万个理由在告诉他,让他不要走,留下来,好好陪着她们,直至陪着她们度过此生。
然而,他心中也一直有一句话萦绕在耳边:“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何必还要眷恋?”
是啊!你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世界在十年前,那里的长安城中,也有姚子贝,也有怡清,有胡依依,还有你
的嫣儿……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如此难舍?
徐恪心下不由得长叹道:“我为何对这个世界如此难舍呢?明知道这四位女子,原本就不属于我,可我为何……为何还这般留恋?仿佛从此……从此就见不到她们了一般!”他不知为何,心中只要一想起,自己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身边的这四位女子,忽然就生出一种疼痛。那一种疼痛,初时并不分明,但只要你稍稍触动,立时便会在你全身弥散开来,直痛得你心如刀绞……
怡清忽然开口道:“病木头,你今晚先不要走了吧!”
“为何?”徐恪道。
“今晚,你再陪四妹一宿!”怡清恳切言道。
“这……”徐恪不禁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原本悲伤而沉重的心情,被怡清这没来由的一句,竟给弄得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