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个与山东世家同气连枝的李绩,又冒出一个中山张氏出身的根红苗正的山东世家子弟张行成,这不能不让满朝关陇贵族出身的官员人心惶惶。自从隋末开始,关陇贵族便联合江南门阀对山东世家展开了不遗余力的打压,若是以后山东世家崛起,几乎可以想见关陇贵族必将面对随之而来的报复……
朝局因此开始动荡不安,暗流潜动。
尚书左丞张行成府上。
张行成一身锦衣棉袍端坐在花厅之内,方正的脸膛难掩喜气,手捋着胡须对面前的崔敦礼笑道:“贤弟乃风雅之人,难不成亦要学那些市侩之徒,前来揶揄嘲笑为兄一番不成?”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兵部郎中崔敦礼。
崔敦礼比张行成年轻了差一点十岁,脸颊瘦削双目湛然,望之甚有书卷之气,此时拱手道:“小弟岂是那等无聊之人?只是先前在衙署之中闻听兄长暂代左仆射之消息,一时间感慨莫名,回府之后亦无法宁心静气,故此才前来叨扰,还望兄长勿怪。想吾山东士族这些年遭受的打压排挤,难掩心中怅然。”
言语唏嘘,神情感慨。
张行成敛去笑容,长长一叹……
自东汉以儒学经文而着称天下以来,兴旺于魏晋,山东士族一直都是政权的拥护者,只是自衣冠南渡之后,山东士族便一蹶不振,琅琊王氏、兰陵萧氏、琅琊颜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这些煊赫一时的大族举家南迁,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等固然坚守本族,却已然成为昨日黄花,锦绣不再。
大唐立国之初,山东士族为政权稳固整个山东地区立下了汗马功劳,出钱出人出力,意图在大唐朝堂之上占据优势地位。
然而这些贡献并没有什么用,大唐立国之后奉行的乃是“关中本位政策”,大唐的建立是依靠关陇贵族的鼎力支持,这就使得朝局之上天然的排斥山东士族。
贞观六年,李二陛下命令高士廉、岑文本、令狐德棻等人“刊正姓氏”,修撰《氏族志》,待到修撰完成之后,将崔氏崔民干列为第一等,李二陛下得知之后甚为不满,曾对人说:“我与山东崔、卢家,岂有旧嫌也,为世代衰微,全无官宦人物,贩鬻婚姻,是无礼也;依托富贵,是无耻也。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我今定氏族者欲崇我朝人物冠冕,垂之不朽,何因崔干犹为第一等,只看卿等不贵我官爵耶!”
于是,下令重新刊订姓氏,并明确修纂宗旨:“不论数代以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等级”。
由此可见,皇帝对于山东士族的打压到了何等严厉之程度……
张行成略微沉默片刻,沉声道:“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吾山东士族诗礼传家、修习儒家经义,底蕴深厚人才济济,又岂是压制便能压得住的?”
崔敦礼微微摇头,叹气道:“话虽如此,可这次若非房二郎从中作梗坏了赵国公的好事,怕是兄长争不过那韦琮……”
张行成一愣,问道:“你是说……房二郎现在站在咱们这一边?”
崔敦礼道:“房氏一脉出自齐州,于我山东士族纠葛不清,天然便是山东士族的一份子。纵然房相以往从未表明立场,可是你看他执政十数年,何曾有过打压山东士子的先例?朝堂风向如此,陛下心意如此,即便是房相,亦要明哲保身,待到时机一至,自然有所倾向。难不成兄长还以为今日朝堂之上房二郎的胡搅蛮缠乃是无意之举?呵呵,那兄长可就大错特错,小弟整日里与房二郎同衙为官,对于他的心性能力再是清楚不过,这位表面看上去是个混不吝的棒槌,却从未做过吃亏之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家心里头有数着呢……”
有数?
张行成默然,他是真没看出有什么数,那厮好像就是要看杨篡不爽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