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花店老板与幼年怪物

正是因为这点才奇怪,方府现在被千结掌控,人呢……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正常,其他地方别说蜘蛛网了,连个小虫子都见不着,恐怕在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大部分的虫子都活不下去。

这里却如现实一般正常。

玩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了。

虞幸又往前几步,越发觉得自己的感知没有出错,祠堂附近似乎真的没有被任何气息笼罩,好像已经被完全遗忘了。

祠堂大门紧闭,门前有一个挂锁,松松垮垮地垂在那里,也就是说祠堂并没有被锁上,任何人都随时可以进去。

偏偏这荒废程度就是在告知他,除了小时候经常要跪祠堂的方家小少爷之外,其他人都不怎么来,甚至是不来。

他眸光沉静,伸出一根手指抵开了未上锁的房门,一股灰尘便随着厚重门扉的开启而爆发出来。

虞幸及时偏头一退,等那些灰尘又沉淀下去,才迈向了里间。

以前在最虚弱的那段时间,他被灰尘呛到少不了得咳个惊天动地,而今日灰尘已然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他却仍然保持着躲避的习惯。

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明显的洁癖作祟。

该说不说,他挺喜欢方宵给他做的这套衣服的,还不想那么快弄脏。

进入祠堂之后,除了微薄的日光,里面就只剩下一

抹黑色。

空气中传来木头发霉的味道,并不严重,虞幸耸耸鼻子,又闻到了澹澹的蜡味。

他其实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因为这里的暗是真正源自于光影带来的暗,没有参杂任何灵异力量。

但他还是走到蜡味最浓的地方,假装是伸手摸索才摸到了放在台上的烛台,而后又摸了摸,成功拿起了烛台边放着的火柴盒。

不知这盒火柴已经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屋子里的木头都发霉了,想必火柴也早就不能用了。

——对正常人来说。

虞幸从火柴盒中抽出一根,往盒子侧面一滑,「扑哧」一声。

跳动着的明黄光亮就汇聚到了他手中细小的柴上。

用火柴把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他如法炮制,很快,漆黑的屋子就一点点亮了起来。

虞幸忽然觉得这件事儿干的有点熟悉,好像他之前在关村外的小祠堂里,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这也算是习惯了,进入祠堂这种建筑中,他总是习惯让空间看起来亮堂堂的,否则就好像会被祠堂中散发的幽冷感包裹。

或许是因为骤然从阴冷空间进入正常空间,身体在不经意间放了松,大脑也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所以,虞幸目光落在面前的烛火上,居然走了神。

他想起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曾经有段时间,他就很害怕那种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周围却好像有很多人在看着他的感觉。

那是在他经历过伶人放火,实验室出逃,兜兜转转,几年后回到家乡时的事。

他自己家中的东西被烧毁了许多,留存下来的有价值的事物全被市内的博物馆拿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家除了他没一个活口,而他又失踪,基本上默认整个房子都变成了无主之物。

虞老爷最好的一位旧交,替他们这一家惨死的人收敛了尸骨,骨灰便放在了这位旧交名下一处房产中,还给立了牌位。

虞幸没有勇气去博物馆里参观他家中的旧物,却带着不知名的心情悄悄去看了家人的骨灰。

为了不被发现,他是大晚上去的,非人的敏捷让他的潜入异常轻松,他很快站在了那栋房子里留给虞家人骨灰、牌位、香炉的房间。

那位旧友是虞老爷少年时期的同窗,之后在生意场上也多有照拂,两人确实是为数不多的,很难得的真心朋友。

这房间直接被布置成了一个小祠堂的模样,并不曾亏待骨灰盒中的人半分。

那时候虞幸的夜视能力并不算突出,伶人对他的改造所带来的影响主要是他的大脑、思维和身体强度,五感虽然有所强化,可夜视不是异变方向。

所以虞幸站在房间里,只能看到骨灰盒和灵牌们大致的轮廓,之前不知是谁来祭拜过,香炉中的三只香还剩下一点点尾巴,小小的光点忽明忽暗。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坐下了,没有困意,于是睁着眼睛盯着那牌位,直到香燃尽,化为一片灰。

黑暗里的最后一点光都没有了。

他和这些阴阳两隔的家人,也有几年没见了。

真是好笑,伶人是针对他来的,家人们全死了,他还活着。

他活着,替家人收尸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他到底有什么用呢?

黑暗中的虞幸开始觉得周围在慢慢变冷,他还要抑制着来自身体内部缓慢崩溃的痛苦,不让自己因为这种痛苦发狂杀人。

越是这样,他越能感受到自己和曾经的不同。

已经回不去了。

最恐怖的就是,才几年过去,他的脑子里

还清晰的印着被伶人抓着头发看火光漫天时那悲愤绝望的感受,却已经记不清和家人相处时的丁点快乐。

家人的影子在慢慢澹去,唯独仇恨逐渐清晰。

虞幸知道,他会变成一个很糟糕的怪物。

都是因为他,家人才会死的那么惨,可他却毫无廉耻的,就要把他们的感情忘了。

他的面前是骨灰,是灵牌,背后却好像多出了几个看不见的人,用怨恨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后背,他的嵴梁。

那些影子会对他指指点点,对他疯狂唾骂,甚至愤怒的让他滚出去,不要玷污了这里。

黑暗中好像多出了无数双眼睛,眼睛们用各种各样的情绪盯着他,有的愤怒,有的平静,有的失望,有的讥讽。

逐渐的,虞幸耳边仿佛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窃窃私语,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这黑暗可怖,比他一个人蜷缩着度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可怖。

虞幸被自己的幻觉惊出一身冷汗,他狼狈地起身,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出了这间小祠堂,从此再也没来过。

出去之后,他暂时没有离开,而是在这座城市中游荡。

说起来,他和花宿白第一次认识也是在这时候——虽然现在看来这是他单方面的第一次。

所以,回忆起祠堂这件事,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花宿白。

虞幸还记得,自己那时是个很自闭很阴沉的性格,浑身都是刺,时常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唾弃,又对人类有着本能抗拒。

因为脑海中各种暴戾的思维根本压不下去,怪物的狂乱与人类的理性不断拉扯,他不仅对别人凶,对自己也凶。

花宿白是那时候唯一敢接近他的「路人」,一开始他没把这人当回事,谁知道对方却总出现在他面前,每次都只能得到他的冷脸。

可是花宿白好像很闲,不管被他言语攻击多少次,下次来找他仍旧是笑得很温柔,仿佛有着无限的包容。

就算再独来独往,不在乎周围的人和事,但被同一个人天天偶遇也还是让虞幸对花宿白产生了印象,他警惕性很强,猜得到花宿白就是故意的,更没个好脸。

尤其是,他当时真的很讨厌这种平时脸上就挂着笑容,内心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的家伙,这样的表里不一只会让他想起伶人,每每想起,那股恨意都会多加一分。

一天两天是这样,一周两周也是这样,到了第三个月,虞幸依然没有从继续和他偶遇的花宿白那里感受到恶意,而且对方好像真的很闲,明明举止行为和谈吐都极有涵养,可在缠着他这一点上,真的比街上的小泼皮还要死皮赖脸。

他记得花宿白当时笑着说:「难得遇见你这么独特的人,不交个朋友或者多了解了解,就这么放跑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想了解我?」这么久的纠缠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虞幸也忍不住了,第一次接了他的话。

花宿白温文尔雅地点头:「对呀,在茫茫人海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你,觉得你很符合我的眼缘,还有你身上那种奇怪的气质……让我觉得很好奇。」

然后他就被虞幸骂了。

虞幸骂得还很脏,主要就是在骂他吃饱了撑的,脑子有坑,自己的日子不过非要天天来打扰他的清静,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就去自个杀玩。

花宿白一点都没生气,以一种大哥哥看不成熟的小孩的目光看着虞幸,温和的说:「可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这样的清静,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尚处于极不稳定状态下的虞幸从此默认了花宿白在身旁叽叽喳喳。

谁知道呢,自觉已不是人类,习惯了独来独往,却偶尔会看着路上的人们

发怔的绝望小怪物,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将所有怀疑抛弃以后,心甘情愿接受对方的善意。

就像是受了委屈,在别人的指责谩骂中都扛着没哭的人,忽然被安慰了一下,眼泪就止不住了。

全世界的黑暗都可以靠冷硬的心去抵挡,唯独那一点稀松平常的微光,却能洞穿防线。

之后一段日子,虞幸克制着脾气,克制着让他头脑昏沉的暴虐感,无论怎么冷着脸说话,也没有让自己真正伤到花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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