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州沉默了一会儿,又抬了抬头,看了看方子业。
因为他已经没办法抬眼皮了:“方医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所以才不愿意给我做手术?”
“还是说,怕我找你的麻烦?”
“我自己变成了这样子,和方医生你也没有关系啊?”
方子业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道:“郭州,你的手术诉求太不直接了,或者说是太空泛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目标点具体是哪些?”
“我怎么好做呢?”
“患者和医生的预期目标不一致,最后是非常容易出现分歧的。”
“比如说,我给你做了手术,你最后转岗的时候,依旧没有能力去选一个比较好的技术岗。”
“那我也解释不清楚啊?”
郭州是基本没有可能去转行政岗的!
虽然说,行政岗没有明确规定颜值得体,但也不可能太不得体!
至少,目前为止,方子业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领导,是完全破了相的!
有可能是方子业自己的阅历不足,但也觉得,这方面可能有潜在的规矩。
你可以不好看,但不能太吓人。
而为了这个去做一个美容术的话,显然又是不划算的,因为他的烧伤,以及伤及到了皮肤根本,如果去做美容,都未必能康复!
“方医生,你要你尽力就行,我不追究的。”
“因为再怎么烂,再怎么坏,我也好歹有保底的东西。”郭州咬着牙说了这句话。
就他现在的情况,属于是模仿,拿了奖的,再怎么不济,也不会直接把他开除,最多就是转到清闲的岗位!
只要郭州不死,每个月多少有点,而且是旱涝保收的那种。
这是最底线,也比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要稍微强一点点。
方子业不再说话。
郭州又继续道:“方医生,你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跑了多少趟。我是诚心来求诊的。”
“我是大概八月份听到我领导的推荐就来这里找你了!”
“但那时候,这里的人说,方医生你已经不在创伤中心上班了,我就想去科室里找你,不过找了很多次,都被你们的值班医生给劝走了。”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求诊的,方医生你不方便,也情有可原。”
“只是,后来我看门诊的时候,你们的主任也说,我这个手术,科室里做不了,中南医院都做不了。也不给我开住院证。”
“就没有人敢给我开住院证。”
“但我不能放弃啊,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那个,我自己作出来的小家,我也得拼一把!~”
“再后来,我找了点关系,终于是开到了住院证,又预约到了明年!~”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排队病人,我只能继续来创伤中心碰运气了,还好我遇到了金医生!”郭州说着自己的求诊历史。
他为了开一张住院证,都花费了自己的关系。
可以见得,他现在这个情况,在医院里有多么不待见,他的诉求,有多么的无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情况太过于复杂,何至于跑了那么多医院,都无人敢接诊?
倒是也有一些莆田系医院愿意接诊,也愿意手术,但他不敢去啊!~
协和、积水潭、华西这样的名院都不敢接的活儿,他们敢接,这一听就是有鬼!
“方医生,所以……”郭州继续恳求起来。
……
送走郭州之后,金宏洲才不好意思地道:“子业,不好意思啊,你今天刚休息,就要你来帮我推诿病人了。”
“我着实被他找了太多次,他若是不找到你这个正主,估计不会消停!~”
金宏洲虽然叫方子业为子业,其实俨然已经将方子业看作上级!
医院里,职称分明。
绝大部分的情况下,职称和实力都是挂钩的,除了一些少数走歪门邪道上位者。
特别是在教学医院,你如果是走其他旁门上位的,实力征服不了自己的下级,那你想作威作福可不可能!
能在教学医院里混的,多有一些门路和实力的,要么拍屁股走人,要么啊,就直接往省委甚至更高级的卫生健康部门写举报信。
大不了就走呗,你还能拿我咋的?
你想要在教学医院里拿捏住所有的下级医生,基本不可能。
一般这样的医生或者同事,都是非常客气的,直接将自己边缘化,混吃等死。
“洲哥,你这么说就客气了。”
“如果不是真的没有把握帮得到他,我也不想拒绝得这么干脆。”
方子业说完,又是很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个郭州说,他找我找得很难,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啊?”
“洲哥,你一个电话过来,我从来没有推诿过的吧?”
方子业说完,细细再次打量洲哥。
金宏洲比方子业记忆中,要壮实很多。可能是被下了住院总之后,特意去健身了!
中长发,大背头,脖子修长,更显孔武有力。
方子业的记忆中,还是金宏洲与病人说‘细长’话题这样的意气风发。
当然,比以前更加沉稳了些。
金宏洲起身,走向了创伤中心诊室的门口,而后就把门给闭上了。
并且用后背顶住了门:“子业,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你发现没有,自从你去了创伤外科之后,你接到的急诊电话就少了。”
“你肯定以为这是兰天罗还有王元奇两个师弟顶起来了是吧?”
方子业眉头一皱,成了川字。
“兰天罗和王元奇两个人顶起来,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不希望你在科室里的择期手术被打扰。”
“所以给我们这些下级啊,下了套叠令。”
“我们可以打谢晋元副教授的电话,打袁威宏的电话,打陈芳副教授以及其他人的电话,都不能随意地打扰到你!”
“有人这么保你在住院总期间的任务量,舒服吧?”金宏洲开了一句玩笑。
“谁?”方子业只是问了一个字。
金宏洲道:“是谁不重要,甚至可能不是一个人。”
“在他们看来,创伤外科或者说中南医院不缺你一个住院总,但很缺你方子业这样一个非常顶级的创伤外科医生。”
“毁损伤的保肢术算什么?”
“功能重建术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一定位份的人,你看过哪几个因急诊入院的?”
“因急诊入院的,都是隔壁神经外科和心内科或者心脏大血管外科的业务了!”金宏洲说得已经非常直白了。
天底下,最不如意的人,都是最底层的人。
即便是住院也是如此。
一般因急诊创伤入院的,你纵观全国所有的医院,除了极少数个例之外,大部分都是底层人士会因为创伤入院。
其中,以快递员、外卖员、各种司机为多。
再则,就是混得不如意跳楼的,或者运气不好被砸了的。
金宏洲突然又道:“子业,创伤发生更多的地方,是马路上,是工地里,是靠着劳力和消磨时间去奔生活的!”
“这才是急诊设立的本质!~”
金宏洲的这句话,有些像网络上非常知名的考研咨询博主张老师的话。
——
他们不会去某大学这样的大学招聘!
方子业回顾自己的住院总生涯,感觉的确是如此。
除了三月份到六月份期间辛苦了一些,天天急诊择期手术轮轴转。
从七月份开始,方子业回到了创伤外科之后,接手的急诊手术就相对少了。
但还是有,但那都是兰天罗和袁威宏他们处理不了的毁损伤,会让方子业上台去。
那时候,还有聂明贤在,聂明贤是第一个顶了方子业位置的人!
“洲哥,这些我都不知道!”
“谢谢你。”方子业当然不知道,他处于被保护的状态,是相对受益者!
急会诊,有创伤中心替方子业看了。
平会诊,以前有洛听竹,后来有李源培、有严志名这些博士在帮忙跑,实在拿不准地才让方子业再去看一眼。
方子业直接可以在得到他们查体汇报之后,远程看诊。
病历的审阅,有人帮了!
方子业除了给本科生带教之外,就是给自己的师弟们偶尔上上课,剩下的就是科室里的功能重建术。
方子业也做得挺嗨,毕竟学识点的收益很多嘛!
金宏洲又赶紧道:“不好意思啊,子业,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搞你的心态或者给你带来负面情绪。”
“我只是,想要说一下基本情况。”
“我知道的,洲哥,咱们两兄弟,若说得太过于细致,交情就浅了。”
“两年前,您带教我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的。”方子业道。
“得了!”金宏洲摆了摆手。
“咱们都还年轻,说这些回顾往事的话干嘛?”
“说点开心的。”
“护照在手吧?签证办好了没有?准备去哪里浪一圈?或者几圈?”金宏洲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比较轻松的方面。
长时间地工作之后,休息度假,才是打工人真正的生活。
方子业摇头:“不出国,我和听竹决定了,祖国的大好河山都没来得及一观,出国干嘛?”
“我和她打算,一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看能坐船坐到哪里,回我老家一趟,去她老家一趟。”
“半个月的假期预算就没了,剩下的半个月,我们去一趟草原,再去一下最北边的漠河看看,然后就回来打工!”
漠河听说是比这里冷得早的,如果要看雪景,十一月份就合适了,十二月份则太冷了。
“也挺好,逆游长江,啧啧啧啊!”
“我要是李太白,我估计都想打你!”
“他逆境时,顺流而下数千里,你顺境时,逆流而上,直奔俞市……”金宏洲羡慕地说。
“嘿嘿!~”
“时代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是看,就不必在意这么些细节了。”